我提起笔,窗外冬雪如诉,琉璃盏发出昏惑的光,内侍走进,添了灯油,在我桌前放着斗大的明珠,映出画上颜容,他惊愕,我挥挥衣袖,他消失不见,窗外,一片花香鸟语,我的内心却是凛冽。
怎么会忘了我是这西方极乐世界的佛陀,衣食尚能随念而到,甚至还有幻思凝化而成的内侍,可是为什么我并不快乐呢?也许是那日去往奈何桥说经解法时,看见了她吧。
望乡台有一离魂镜,可望见平素最为思念最难割舍之人。
细细想来,我成佛有几百年,岁月在指尖划过不过片刻须臾,无所思亦无所得,昨日金身罗汉送来的琉璃盏已无一点光亮,窗外残灯如豆,夜幕繁星,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成佛前的九九八十一难。
五行山下,我遇见了那只泼猴,五百年前他大闹天宫,不知怎的,他竟愿意跟在我身后,他和他的小狐狸也不知怎么样了,倒是紫霞还念着他。
高老庄啊,那只猪,要娶高家的千金大小姐,虽说能做,青面獠牙的,就不怕他吓到人家姑娘?整日里吵吵闹闹的,总要分行李的散伙,回高老庄,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那高秀秀啊,和嫦娥有几分相像,如今他也成了佛,该如何抉择呢?昨晚是他陪嫦娥摆的星阵吧,真丑。
最让我看不懂的,还是那流沙河畔的三徒弟,不言不语,一心只想着那盏琉璃灯,当初护驾有功却因打碎这盏破灯,罚下人间,受尽磨难,我都替他不值。
这一路西行啊,多少妖魔鬼怪都想绑了我成亲,我却单单念着那个傻姑娘,天下江山为媒,万千生民为证,只愿与我将余生共享。那天她握住我的手,一字一顿,我心悦你。我只是摇头,太多的清规戒律让我清醒,城墙上,她嫁衣如火,唐三藏,下辈子娶我可好,天地无言,只有风萧萧,我到底连个承诺也不肯给!我看见她的眼泪挂在腮边,正如我的眼泪流在心田,他生未卜然,此生已休啊。
那天在离魂镜前,她躺在雕花的木床,须发洁白,唯有那身嫁衣红的夺目,耀眼。乌央央跪了一群子民,她只是握住新任国王的手,声音微弱,三藏,她垂下的手中,我看到她的悲伤,逆流成河,漫过河岸,将我埋葬,我抚上她的面颊,流下眼泪,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种眼泪,菩萨说是慈悲,大慈大悲。
再怎么温柔的慈悲都无法缝合爱的破碎。
由来一梦啊,我睁开眼,朵朵金莲摇曳,重重叠叠的花影,她向我走来,自然又是一梦罢了。
我已陷入梦魇,无休无止的梦魇,菩萨说我尘缘未断,将来恐生大乱啊!
我想了想,用不了将来,也许明日,也许今晚。
千山万水,唯恐从此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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