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世上拿刀的有很多人。
医者拿术刀,救死扶伤,胜造七级浮屠。
庖丁使菜刀,剔骨取肉,烹牛宰羊且为乐 。
屠狗辈用刀,宰杀六畜, 只为苟且营生。
光绪二十四年,朝堂之上,光绪欲变法,有识之士纷进言上书,献计纳策;乡野之间,义和团四起,扶清灭洋,驱除鞑虏。
二
深秋,晴,料峭秋风。我读书累了,娘就带我去村门口的官道上,站在路口,向北望去,听远处有没有马蹄声,看路边的的树叶有没有枯黄,我们在等人。娘和我说过,秋叶黄,他就会骑马回来。
我知道我娘想我爹了,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他在家的时候,总叫我读一些我看不懂的书,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他说着说着,总望着北方,满脸忧愁。
我也在等一个人,我等我二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我以前住在的地方,那是一座很大的宅院,里面人来人往,繁华似锦。
“二叔是你爹的拜把子兄弟”。我娘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
我却很喜欢二叔,二叔来的时候总给我带许多好玩的东西:京城泥人张的泥娃娃,满嘴酸甜的糖葫芦。二叔有一次带给我一个小泥人:满面虬髯,衣衫褴楼,却袒胸露乳,龇牙咧嘴;小泥人的右手拿着一只酒杯,右手一把刀。二叔告诉我他不在的时候,想起他的时候,就看看这个小泥人。
二叔来的时候,爹总和他喝好多酒,说好多话。二叔喝累了,就跟我讲天桥的杂耍卖艺,豆汁焦圈,卤味火烧。只有二叔在的时候,爹才不会催我读书,任由我和二叔嬉戏。二叔来我们家的时候,是我最开心的的一段时间。
爹和二叔要北上。爹走之前扔给我一本书,说是他一生的心血,要我好好读;二叔走时却把他的刀留下给我。他会回来取。我不知道一本破书和一把大刀对我有什么用。
三
初冬,雪,凌风刺骨。 二叔回来了。
我记得那天晚上雪很大。窗外,千里冰封, 草庐白雪, 白茫一片;屋内,青灯一盏,娘手里拿着爹留给我的书,她读一句,我跟着读一句。
“夫人,少爷。”窗外传来二叔的声音,我顺着看去:二叔早已在院里,久跪不起。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以前二叔从来都不会叫我少爷的。娘听到二叔的声音时,手一抖,书落地,人瘫倒在地上。
我扶娘起,再去拉二叔。二叔整个人还是匍匐于地,不肯起。
“人呢?”娘冰冷的声音传来。
“死了!”二叔答道。
“事成了?”
“败了!”
“何人杀?”
“我亲自割下头颅!”
“可有遗言?”
“有!”
我感觉很冷很冷。。。。。。
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我问娘是不是二叔杀了我爹?娘不语。我问娘杀父之仇报吗?
娘说:“你爹命该如此,不怨二先生。”我记得以前娘很不喜欢二叔,那天却称二叔为先生。娘告诉我,刀已经被二叔取走,二叔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他叫我两年后去京城法源寺,书为凭,取刀杀人。
四
光绪二十六,我已十六,我带着我爹留给的书,北上入京,取刀杀人。
天子脚下,莫非王土,京城之大,车马喧闹,我只想取刀报仇。法源寺,千年古刹,佛门圣地,却了不了我心中杀气。
我凭书取刀,问人何在?方丈双手作揖:佛门之地?施主可放下心中怨恨,立地成佛?
我问,父仇子报,天理循环,何错之有?
“人何在?”
“宣武门口,你自会寻见!”方丈长念“阿弥徒佛”送我远去。
宣武门口,一人头高悬于城墙,双目怒睁,向着南方。。。。。。
二叔没等到我,就被洋人枪杀,朝廷悬首示众,我想二叔一定会等我来,将命给我,却没有等到这天。
五
民国元年,溥仪退位,清灭。
我已经在法源寺带发修行十几年。一间禅房,青灯古佛,佛法经书,我最喜欢看的还是我爹留我那本《仁学》;二叔留给我的那把刀,方丈早已置之高阁,方丈告诉我刀乃凶器,杀气太重,唯佛法可渡!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法源寺东南处,那里有两座紧靠的坟,一座是我爹的,一座是二叔的。两座坟其实是衣冠冢,里面什么都没有。留个念想,我请方丈帮我刻了两块墓碑,分别写着:
“谭嗣同。”
“大刀王五。”
中间是我写的我爹的遗言: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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