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知名电视智力竞赛节目《危险边缘（Jeopardy!）》，自1964年创立以来，就广泛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在每一场节目中，三名参赛者会以答案的形式获得常识性线索，并必须以问题的形式来表述他们的回答。而在这一过程中，参赛者需要展现他们对于多方面的琐碎知识的理解，而其中的许多问题寓教于乐。有许多知名人物都曾经参与过这一节目并且赢得奖杯，而曾经主持该节目37年，直到2020年因为胰腺癌去世的的加拿大人阿列克斯.特雷贝克（Alex Trebek）更是被誉为电视界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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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4月27日的节目这天，来自马萨诸塞州的银行查账员凯利.唐纳修（Kelly Donohue）感到十分自信和开心。对于他而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参加这次节目了：在之前的两次参赛中，他都最终夺魁。当这次节目的主持人读到他的名字时，摄像机也指向了他。满怀振奋和自信的唐纳修微笑着面对镜头，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比成了一个圆圈，并把另外三根手指伸直，把手摆在胸前--这是数字“三”的意思，也表现出了他对于又一次胜利的期待和渴望。事实果然不出所料：他又赢了。
然而，在这场节目结束之后，没有人还记得他是那场节目的冠军，所有人却都在讨论这个再也正常不过的手势。在他们看来，这个手势意味着对于白人至上主义，纳粹主义和其他一系列危险思想的认同，是唐纳修作为种族主义者想要对于普通的电视节目所进行的一次具有符号意义的形式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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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推特为代表的社交媒体上，有关于这个手势是否属于“白人至上主义”的讨论几乎淹没了网络，并且激起了对于唐纳修乃至于《危险边缘》节目狂风骤雨一般的轰炸。不仅如此，以数百名《危险边缘》参赛者组成的私人Facebook小组也得出了和这些推特评论一样的结论，认为这个手势亦或是白人至上主义的姿势，亦或是反政府民兵组织“百分之三（Three Percenters）”的标准手势。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认为呢？大约在2015年左右，以纵容种族主义言论而声名狼藉的贴图讨论版4chan中涌现出了一段关于如何滥用常规语言和手势，来让它们变成种族主义符号的“行动指南”。在这些匿名账号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一个符号，比“三”或者“OK”的手势更加常见，更加通俗了。于是，在这些人的鼓动下，有越来越多的种族主义者们在公开场合，趁着媒体开始关注和报道他们的机会，不断地比出这个手势，并解释称这个手势是“WP”--“白人力量（White Power）”的缩写。
虽然说这个手势一开始仅仅是一个种族主义者之间的内部玩笑，但是在夏洛茨维尔的暴力袭击和新西兰清真寺的枪杀案之后，这个手势开始越来越被这些激进和极端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们开始认真地当做“白人力量”的代言词。为了应对这个手势的滥用，在2019年，一些反歧视机构开始将这个手势认真地当做一个“仇恨符号”来警惕和谨慎对待。
这些前参赛者积攒了接近600个签名，在一封提交给公众和反歧视组织“反诽谤联盟（ADL, Anti-Defamation League）”的请愿书中如此写到：“不管他是否有意为之，这非常类似于一个被白人权力团体、另类右翼团体和一个自称'百分之三'的反政府团体所利用的手势，不管他声明的意图如何，这个‘三’的手势就是一个种族主义的狗哨（注：指对于大众难以理解，却对特定群体有明确含义的语言或者符号）。”
在这封请愿书的最后，这些联名的前参赛者们义正词严地指出：“我们不能支持仇恨。我们不能这样站在仇恨一旁。我们不能和看起来像仇恨的东西一起站在舞台上。”
在美国这样一个娱乐业和社交媒体高度发达，有关于社会问题的讨论十分普遍常见的地方，一句俗语概括了美国的日常生活：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当十五分钟的主角。然而，在这十五分钟以后，不仅有可能功成名就，也有可能身败名裂。在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本.史密斯（Ben Smith）眼中，“唐纳修事件”这种不基于任何证据，就从警惕转换为矫枉过正再转换为对一名普通人的攻讦的浪潮的形成过程，是很有必要去反思的。
在史密斯看来，因为在镜头前比了一个手势就可以被定义为白人至上主义者，和那些相信大量的儿童被装进冰箱里进行贩卖的阴谋论有着并无区别的逻辑思路。毕竟，唐纳修这个手势指的是“三”的可能性远远超出是“白人力量”的可能性：在他第一次获胜时他比了一根手指，第二次时比了两根手指，难道说第三次时他突然就决定要通过一个手势来公开赞扬仇恨？
可是，许多联名签署请愿书的前参赛者们没有理睬唐纳修。在公开的声明和内部的讨论之中，他们不遗余力地认为这只是一个种族主义者竭力尝试掩盖自己的苍白辩解。而在那个小组中，有许多没有表达意见的人最后告诉史密斯，在他们看来这些前参赛者对于唐纳修的攻击，是不折不扣的精神错乱。而在另一边，他们致信的阻止反诽谤联盟也在回信中表示，他们拒绝认为这个手势属于“白人至上主义”。不过，对于这些迷茫的前参赛者而言，被如此否定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是感觉自己正在被“煤气灯效应（注：通过扭曲受害者的认知来让受害者自我否定遭受的伤害的行为）”所洗脑和折磨。
史密斯在文章中一再指出，这些签署请愿书的前参赛者不是精神错乱的失心疯，而是礼貌的，富有智慧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不依不饶才让他感到十分不安。这些人对于当代的政治议题十分关注，对于如今政治形势的分裂和极端化十分清楚，而这让他们对于任何他们所不欣赏或者不支持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支持自身看法的所谓“如山铁证”。在这次事件中，因为唐纳修曾经在Facebook上发布过一张自己带着特朗普竞选符号的帽子，这就成为了他这个手势是“白人至上主义”的绝对证据。这样的举动恰恰反射出了美国社会从内到外的彻底割裂--每一个对于社会和政治议题感兴趣的人，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可以通过所谓的“隐藏寓意”或者纯粹是自身的主观臆断，来取对于他人的言论和行为进行强制的定性。如果说这样去针对公众人物也还算是某种“公民义务”的话，那么用这样的“证据”和这样的语气去声讨一名电视智力竞赛节目参赛者，一名马萨诸塞州的银行查账员，一名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人，乃至于到了要彻底让他名誉扫地的程度，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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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用社会学的角度观察，这种类型的的误解，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社交媒体阴谋论”。在COVID-19疫情期间和美国总统大选期间，正是有大量的社交媒体使用者通过一段缺乏上下文或者伪造的视频来宣称他们掌握了某种惊天动地的阴谋论，在这其中阻碍了攻克疫情和认可选举的正常进程。
就在近期，这种针对一个人的某一个行为大加抨击，乃至于让对方失去工作的例子实在是比比皆是。一名圣迭戈的工人因为比了一个“OK”手势而遭到了网暴，以至于丢了工作。在弗洛伊德抗议期间，一名数据分析师因为转发了一篇关于暴乱和选票关系的论文而被解雇。而在解雇这两人的呼声中，我们听到了和要求惩治唐纳修一样的一个声音：“你的意图并不重要”。
耶鲁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保罗.布鲁姆（Paul Bloom）对于这种正在进步主义圈子中飞速增长的浪潮充满了担忧。在他看来，分析一个错误需要思考一个错误的两个方面：行为人的意图和其行为的结果。意图是很难推断的，而且很容易通过撒谎蒙混过关；而结果是可以由第三方观察到的，并且可以构成公正判断的基础。因此，结果就往往成了人们关注的唯一部分。在科学研究中，心理学家们发现意图和结果在西方社会的道德判断中往往起到了颠倒的作用：在这里，人们会更经常地根据一个事情的结果来去分析相关的意图。而在对于公共事件的社会审判中，人们的道德倾向会不断地随着不同类型的引导而去偏移，最终往往得出了并非基于事实或者证据，而是基于自己内心的信念的结论。
然而，如果我们仔细思考有关于唐纳修的种种非议，我们就会发现，就连套用这样的框架去分析似乎都有点不可理喻。从开始到结束，他犯了什么错误？说到头来，他不过是摆了一个手势罢了。不幸的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手势，因为近些年来的政治极端化，而恰到好处地激怒了一些无法逃脱自己思维限制的人。
参考资料：
Allyn, Bobby. “The 'OK' Hand Gesture Is Now Listed As A Symbol Of Hate.” NPR. NPR, September 26, 2019. https://www.npr.org/2019/09/26/764728163/the-ok-hand-gesture-is-now-listed-as-a-symbol-of-hate.
Bloom, Paul. “When Intentions Don't Matte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Dow Jones & Company, March 12, 2021. https://www.wsj.com/articles/when-intentions-dont-matter-11615571956.
Evans, Greg. “'Jeopardy!' Contestant Kelly Donohue Condemns White Supremacy, Says Social Media Accusations ‘More Than I Could Bear.’” Deadline. Deadline, April 29, 2021. https://deadline.com/2021/04/jeopardy-kelly-donohue-contestant-condemns-white-supremacy-accusations-more-than-i-could-bear-1234746594/.
Palma, Bethania. “No, 'Jeopardy!' Champ Kelly Donohue Didn't Make the 'White Power' Hand Gesture.” Snopes.com, May 17, 2021. https://www.snopes.com/fact-check/jeopardy-hand-gesture/.
Schoenberg, Nara. “OK Sign Is under Siege: How the Squeaky-Clean Hand Gesture Was Twisted by Trolls and Acquired Racist Undertones.” chicagotribune.com. Chicago Tribune, June 2, 2019. https://www.chicagotribune.com/lifestyles/ct-life-ok-sign-racist-05282019-story.html.
Smith, Ben. “I'll Take 'White Supremacist Hand Gestures' for $1,000.” The New York Times. The New York Times, May 17, 2021. https://www.nytimes.com/2021/05/16/business/media/jeopardy-hand-gesture-maga-conspirac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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