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我们聊了谢德庆的笼子, 这件作品他把自己关进只有几平米大的笼子, 生活了一年, 没有书籍阅读, 没有任何交流,没有电视收音机, 没有任何娱乐, 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马桶, 365天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每天在墙上刻一条痕迹记录一天的时间, 只剩下思考和度过时间, 今天我要介绍他另外的作品.
这次我们来聊聊谢德庆在”做一年”系列的第二件作品, 这件作品的名字叫"打卡", 在1980年4月11日晚上7点至1981年4月11日晚上6点, 一年间，每天的二十四小时中，每个小时变成了纯粹的熬磨, 只剩下醒着和昏睡两种状态, 只为做一件毫无意义,非常荒诞的事情, 谢德庆每小时都得按时打卡一次, 而每次打完卡, 又等待下一次的到来, 他的作息已经无所谓昼夜之分.
在我看来, 这件作品相比他做笼子那件作品更加的困难, 因为每隔一个小时打卡一次, 他在一整年中不能睡上一个好觉, 每一个白天和黑夜都被机械地分为了24份, 把一年分成8760个小时, 这种体验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人们简直难以想象，那种半睡不睡的状态, 365天里一个人该如何在每个小时打卡一次如同机器人的状态熬过365天.
每小时准点打卡后他都自拍一张照片, 这些照片后来被剪辑成了一段6分钟左右的影片, 每一秒的跳动是他一天的变化, 影片塑造了一种时间感: 开始前，他剃了光头,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制服, 从影片中他从光头逐渐长出头发, 越来越长, 我在第一次看到这个影片的时候我是非常有感触和感动的, 觉得影片每一秒的跳动都非常的震撼,可能对于现在的我们, 看到这样的变化觉得没什么稀奇, 因为现在的影片随便一个特效都比这个视觉效果强很多, 可是就这个影片呈现的简单变化, 却是他一年里每个小时的坚持所换来的, 对于我们来说一个小时可能就是吃一顿饭的时间或是玩一场游戏或者看一场电影的时间, 往往我们都在不经意间度过了一小时, 晚上睡个觉眼睛一闭一睁就8个小时过去了. 但对于谢德庆来说为了准点打卡，他给每个小时定上闹钟，防止出错，每天的打卡表都有编号和证人签字，盖着印章. 整个计划非常严谨,有人证、物证.
他连续一年每天24小时相当于住在作品里面——作品就是他生活的样子, 他表达着对生活不同角度的思考. 对谢德庆来说，他认为生命就是无期徒刑；生命是度过时间，生命是自由思考. 那一年，他的睡眠被剥夺殆尽，生活受到约束，他需要强迫自己接受行动与社交的限制, 每个小时都必须赶回来打卡, 意味着他在这一小时里不能走得太远,始终围绕着这个打卡机器. 在一年打卡的过程中也有失控的因素, 比如谢德庆有133 次没有准时打卡, 比如打卡早了或打卡晚了一两分钟, 这些失控的情况也被严格地记录了下来, 打卡表上备注着没有准时打卡的原因是在睡觉, 却没有更多的解释,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些失控或者控制之外的因素反而使整个行为经过看起来更加真实，使这个行为给人的感觉更加的具体化，更加的有重量感,使得这个行为看上去不只是一个观念, 如果100%不出错的话，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人嘛,如果一次都不出错, 我倒是觉得太完美了，那些不完美的地方反而让我感觉他的这个行为更加的真实, 我会去想象那几次没有准时打卡的背后实际上有着许多可能, 我们可以想象也许他太困了, 可能是闹钟没有把人吵醒，或者是他自己扔掉闹钟继续睡了，也有可能他正在路上急忙地赶回来打卡, 这些因素恰恰反应了他的行为是人性的.
谢德庆在阐述自己的作品时说人们常常把他的作品误解为是忍耐力和耐心，如果是表达忍耐力他可以继续打卡更长时间, 其实他想表达的是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 尽管每次的动作是重复性的，但是每一次打卡都是不同的. 从哲学的角度看，一旦时间改变了，所有的东西都会不同.
我认为对他的作品理解我更希望是开放性的, 尽管刚才我已经把他想表达的说出来了, 但我还是希望大家也能有自己的理解, 就像我们做语文阅读题一样, 高中的时候我老是抱怨作者都没表达这么多, 为什么题目和答案这么变态, 我老是纠结于正确的答案, 纠结于作者真正要表达的东西, 后来我觉得自己不够明智, 其实哪有什么正确的答案, 知道了正确答案就意味着停止了思考, 如果我们在看一件作品时, 感悟到的东西比作者原先表达的更多, 当我们在看一件事物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和更多的思考,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所以, 如果你对他的作品有更多的思考欢迎在下面评论. 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对着空气讲话嘛, 写文章不容易, 需要花很长时间去阅读资料和整理, 安慰一下我脆弱的小心脏.
那么, 我先胡说八道一下我对"打卡"这件作品的思考, 谢德庆是在1980年到1981年创作了”打卡”这件作品, 今天看来它还体现了上班族的苦衷, 朝九晚五的工作, 每天都在机械的重复着一件事, 只是谢德庆用行为艺术的表现方式把人们的苦表演给我们看.其实我们现在都在不停的"打卡",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记得小时候坐公交车,是有售票员的, 一上车就问售票员到哪里要多少钱, 然后买票, 有时候要去的地方比较近售票员没来得及检票, 然后我们一些熊孩子就会逃票溜走, 然后售票员就在背后骂我们, 当然这种行为不道德, 我现在长大了我还是很文明的.后来坐公交车发现没有售票员了, 因为有了公交卡就变得方便多了, 上车打卡就行. 再举个例子, 我们在读书的时候都用过饭卡, 点完菜, 打菜阿姨会在打卡机上输入价格, 你都不需要问多少钱, 直接可以刷卡走人. 还有, 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是有门禁的而且有门卫, 太晚回宿舍就会担心被门卫骂, 但后来有了打卡机, 就没有门卫了, 我们只要刷下学生卡就可以进入宿舍. 最后举个例子, 以前我们买东西要去小卖铺,后来我们有了微信支付宝, 我们可以在不需要人工的自助售货机刷下二维码就可以买到东西. 我们打卡的行为和次数越来越频繁 ,值得肯定的是这是科技的力量, 我们必须承认因为有了打卡的方式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方便, 也省去了很多劳动力, 但是, 我们很难想象未来当我们的生活更加智能化和数据化的同时, 我们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却变得越来越机械化. 我讲这些只是为了提出个思考, 不是为了说好与坏.
好像我讲这些跟谢德庆的作品毫无关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讲到这个. 不过这也证明了他作品的魅力, 能触动人们丰富的联想, 我想表达的是这也许就是当代艺术的魅力, 这也是我们在观看当代艺术作品的时候所要具备的联想能力, 因为当代艺术更多的是提出一个观念, 把一些问题呈现出来, 剩余的部分还需要观众来补充和想象, 然后才能构成一件作品的完整性, 如果没有观众的参与也就没有所谓的作品, 观众的参与和观众的议论也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和理解古典艺术有着非常大的区别, 古典艺术它更多的是告诉你什么是美, 就是说你可以一眼看过去很快分辨一件作品好不好美不美, 但它却很少触发你的思考, 当然古典艺术也是非常有价值的, 艺术是经过一代一代的艺术家发展过来的, 我不是在评判古典艺术. 如果说一件作品能触发你很多的思考或者批判也好, 无论它是古典艺术还是现当代艺术, 它就是一件成功的作品.
我们回到谢德庆的作品, 你会发现他的作品就能给我们很多思考.
在<打卡>这件作品里，谢德庆的工作就是不制造‘产品，而是每小时标注时间,很多人认为这种无用功就是在浪费时间嘛, 这有点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 一个被惩罚的人, 他受罚的方式是: 必须将一块大石头推上山顶, 而且每次到达山顶后大石头又滚回山下, 如此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 在谢德庆的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我们自己的影子, 从我们一出生忙着长大然后衰老, 我们都在度过时间, 我们上完小学上中学上大学, 上完大学我们找工作, 找到工作想着升职加薪, 然后结婚生子, 我们这些普通人大部分都是这样度过一生的, 我们都在重复许多事情, 我们打卡的方式就像西西弗斯, 我们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块大石头, 我们把它推上一座山顶后, 石头又落回到山下, 我们又忙着把它从山下推上另一座山顶, 一直循环. 所以在这里我们可以思考一下什么叫浪费时间? 什么叫做不浪费时间? 对于谢德庆来说, 面对时间, 人是配角, 时间才是主角, 流浪汉过的是时间，国王过的也是时间, 随便怎样过, 把你的一生过了，生活就是把时间过完. 没有什么浪费, 也不要怕浪费, 如果有浪费就把时间浪费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有时候你对抗命运的方式，就是尽力地去做荒谬的事情, 凭意志来获得存在感.
接着聊聊他的另外一件作品,名字叫<户外>
前面我分享了谢德庆的笼子和打卡两件作品, 这两件作品给人的感觉都是非常压抑的, 而且这种压抑感能使我们产生共鸣, 就好像他把我们身边的许多人或者我们自己的生活状态给表演了出来, 他的”做一年”系列的第三件作品, 户外, 他选择了释放自己, 这件作品也非常不容易, 在做<户外>这件作品时，谢德庆生活在户外一年, 不能进入地铁，火车，汽车，飞机，轮船，洞穴，或帐篷. 他靠一个睡袋露宿街头一年，不管在什么天气状况下, 过程中不能进入任何遮蔽处，这比流浪汉还不如, 流浪汉还懂得晚上找个地下通道和桥洞过夜, 但谢德庆给自己定下严格的要求, 他只好穿起所有的衣服，冬天下雪的时候也只能在户外坐着烤火度过整个夜晚. 他就这样流浪街头, 浑身脏不拉几. 有一次, 一个工厂老板见到这么个怪物非常反感, 把他送进了警察局, 关押了15个小时，后来他花钱请了律师才被释放. 这是他这一整年中唯一一次违背了‘不准待在遮蔽处下’的规定.
在创作<户外>这件作品时，有一件事情让人印象深刻: 有一次, 他经过一座教堂，里面的牧师向他传教，邀请他进入教堂做礼拜，但因为自己订下了规定，所以他不能进入教堂；另一方面，他其实本来就不愿意进入教堂，因为谢德庆的母亲是虔诚的基督徒，从他小时候他母亲就向他传福音，耳濡目染. 所以他很拽的对牧师说：“我不进去...我的母亲就是上帝.”
流浪的一年中，谢德庆只在河边洗过一次澡，看过他笼子和打卡的作品照片, 尽管在作品定下许多严格的限制, 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的衣服始终是干净的, 他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 达到了洁癖的程度, 对他来说户外生活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几乎没有换洗过衣服. 但在这一年里，他既然没有生病. 看到这样一个流浪汉, 有人好奇的问他你住在哪里, 他说"我住在第五大道", 第五大道这是曼哈顿的一条重要街道, 是一个高级区, 如同我们北京的二环, 谢德庆在后来的记者采访中笑着说, 反正别人不知道我是住在室内还是室外.
我非常敬佩谢德庆的户外这件作品, 因为我有类似的经历, 但我没他那么惨, 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我大一的时候有骑行的经历, 和我哥, 两个傻逼逃课, 骑自行车去了中国好几个省份, 现在想起来我们都觉得那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我们在海南环岛骑自行车, 而且带着帐篷, 一路上, 渴了就在路边的椰子树上摘椰子,海南遍地都是椰子树, 也有很多果树, 海南是一个即使你在户外生活也是饿不死和渴不死的地方. 有时候我们直接在海边搭帐篷过夜, 在户外过夜你会发现一种令人非常讨厌的声音, 海边的蚊子可以咬到人致幻, 在户外住了几次之后我和我哥都受不了, 我们大部分时间还是选择找旅馆住, 一个是因为在外面确实不安全, 我们都不能预料潜在的危险, 所以如果我们晚上在外面搭帐篷睡觉, 我们都会放一把斧头在身边为了防身, 还有一点就是我们都受不了骑了一天的自行车身上的一股恶臭味.
谢德庆在户外生活一年而且不能进入遮蔽处是一件非常酷和勇敢的行为, 更何况他连帐篷都没有. 露天下整年流浪，所受的苦倒不全是皮肉之苦，明知这是在浪费时间, 但能够坚持浪费时间毫无目的活着也是一件难事. 另外他彻底的剥夺了属于自己的空间, 他本可以住在自己的舒适圈, 但现在却是居无定所, 一个流浪者的身份, 我觉得这种状态下生活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 私人的领域赤裸裸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连大小便都可能被人盯着看, 而且他变成了一个无名氏, 如同空气一样的人物, 他的生死没有人会知道, 也没人会在意到他的存在, 他让自己变成了城市里的一件废弃物, 他身上奇臭无比, 好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 他让自己处于被弃状态, 在纽约的曼哈顿街头上四处游荡, 如同一只不肯在任何一处树枝上停下来栖息的孤鸟, 为了作出拒绝投宿的姿态,那只孤鸟始终摆动着疲惫的翅膀在空中绕来绕去, 沉默着, 高傲的, 不吱一声.
我大学期间我还做了一件事情使我能够多多少少感受到谢德庆在户外生活的困难,有一次我打算去全国那些我没去过的省份, 当时, 本来打算和我女朋友一起去, 后来没等到出发女朋友没了, 结果我一个人走完了行程, 先是去了黑龙江的抚远, 是我们中国最东边的城市, 位于东经134.5度, 我去那里的目的单纯的只是为了看中国最早升起的太阳, 后来又去内蒙古, 西北地区, 最后去了拉萨, 前后一个多月. 为了省钱我选择最便宜的火车慢车硬座, 住的地方也都非常的便宜, 有一次找了一个很破的旅馆住, 那是我住过最奇怪的一个旅馆, 一进去老板娘就用很奇怪的眼神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是画画的, 她很犹豫的租了一个房间给我,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我才发现, 那个旅馆其实是个妓院, 这只是个小插曲, 不是重点. 那一个多月我要么在坐火车, 要么下了火车背着我的背包漫无目的四处游荡,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独自思考, 那一个月我觉得非常漫长, 在路上, 我觉得自己在人海中不断穿梭, 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上了火车又下火车, 路上几乎没人问候, 除了那个老板娘问我是干什么的, 没人想知道我是谁, 从哪来到哪去. 对于所有人来说我就是个过客, 没人注意到我, 我在农村在城市里游荡没人知道我的存在.
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 我们的一生就像一趟旅程, 你可以选择去很多地方或者哪都不去, 你选择在哪里上车下车都无所谓. 以前我想去很多地方, 我想去看世界,我想寻找远方, 现在我在意大利,却发现哪里都是他乡,如同诗人海子所说的”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我们只有把自己当下的生活过好把当下的事情做好才是通往远方的唯一方式, 我们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 走的时候化为尘土回归自然, 就如同朴树的歌曲平凡之路, 我们曾经跨过山河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们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我们的社会一直催促着我们积极向上, 做一个所谓成功的人, 我们急着成功, 急着赶时间, 于是我们都活得并不快乐, 小时候我们会因为得到一颗糖开心的飞起来, 长大后却散失了获取快乐的能力. 面对生活其实我们都是在度过时间, 不管你选择怎么度过都无所谓, 不要怕浪费时间, 这点上我觉得谢德庆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今天只介绍了谢德庆的两件作品, 我很抱歉, 剩下的我又得留在下一期讲. 前几天我刚过完26周岁生日,长大一岁, 我希望不那么赶时间, 那么这期我们先聊到这, 我们下期接着聊,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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