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进程

阿努进程

      阿奴一生就呆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她出生的地方，在一个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从来没有进过城。我小时候经常对我阿奴说一定要带她进城去看一看，玩一玩。我把我所想的城里的生活跟她说，她总是听得笑起来，是那样的开心。我知道县城对她来说永远只是一个概念罢了，但是也是她的一个向往和梦想。

      还记得那天天空下着小雨，这似乎很适合阿奴的心意。我知道阿奴很喜欢下雨，因为下雨我就可以陪她在家里玩了。我总是在下雨的时候给她讲一些关于城里的一些趣事，她就不会孤单一个人在家打盹了。还记得那天妈妈给阿奴好好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从来都不舍得穿的衣服。可以说是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新的，这些衣服都是我阿奴最喜欢的。我呆呆地看着她，我流下了最后貌似开心的泪水。我想那天是阿奴最开心的一天了，因为那天是她最开心的一天，是值得我们永远去纪念的日子，而她却永远不会再有记忆。

      我们的车行进在弯曲的山路上，车身随着山路的弯曲也在左右摇摆，阿奴就坐在我的边上，我紧紧的拽住她的手······

      阿奴出生在20世纪初，她经历许许多多的事，而我却从来没有从她那里获取过一点什么。对于她的模样，我也是只记得那银白的头发下挂着一张瘦长的脸，宽大的嘴巴只要一张口就可以看到牙床上光秃秃的没有一颗牙齿。深深的纹沟一道一道地深入浅出印刻在那张经历沧桑而又瘦长的脸上，映射出了一个个坎坷的人生故事。阿奴身材很好，却因为一双小脚而行动不便。阿奴总是挪移着她那圆球似的小脚，一步一摇，姿态美极了。我总是抓住这个问题不放，而她总是笑而不答，我不知道那时的我是一个怎样的我。

      阿奴是改嫁到我们家来的（关于阿奴改嫁我是后来听说的），嫁给我阿爷时已经快四十岁了。两个不幸的人就这样凑合到了一起，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从此阿奴就再也没有走出过我们这个村子，把她的一生都奉献给她的子女儿孙。

      阿奴进城那天村里的年纪大的那些老人们都来了，他们也很高兴，因为他们看到阿奴终于可以进城了，她所有的向往和梦想都变成了现实。车子也为阿奴能够进城而高兴，一路上开的很慢很慢。一路上阿奴看到了现代的汽车，现代的结婚方式，婚车排起了长龙。阿奴可高兴了，这看看那望望。一路上我当起了讲解员，给阿奴讲每一个地方的变化，每一个路口的转弯方向。进城了，两旁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我看到她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道疑惑的沟纹，但她的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到达了人生的目的地——终点站。

      我的阿奴就这样被带走了，我的阿奴被推进了人生的手术室，我在外面等待着。我就想在等待一个正在换心的病人，生死未卜。但我的阿奴却不是在换心而是在换人生，我的阿奴的生死却早已成为定数。我就在这里和阿奴告别了，说再见但永远不会再见了。旁边我爸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终于也滚落了今生我看到的男人唯一一次的最大的泪珠，很圆很圆，似乎蕴藏了很久而仅此两行止不住的泪滴。我还是坐在那里，两眼珠似乎被钉在了天花板上，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虽然外面乐声四起，但是对于我来说那是对一个生命终结的宣判。我无助地望着天花板，我终于发现我的人生里少了什么。到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人生是这么的无奈。我好想拽住阿奴的人生，但我看眼睁睁得看着而无能为力。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我的阿奴完全变了，零零碎碎地阿奴的模样躺在似乎还留有余温的“床上”。我的心也随之碎了，变得零零碎碎。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也变得傻了，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爸爸和我以及几个表哥带着阿奴在城里逛了一圈之后就登车启程回家了。村口迎接我们的是一大群的人，很热闹。阿奴最喜欢热闹了，看到能来的都来了，而且阿奴以前的老伙伴最多。阿奴可高兴了，她的那些老伙伴都想知道城里是怎么样的（这些老人很少去过城里）。大家都问阿奴是什么情况，可阿奴却不会回答了。该走的终究还是走了，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我的阿奴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一丝的遗憾。阿奴带着微笑悄悄地走了，只是去远方旅行了，到现在我还是这样地骗我自己。虽然我接受了阿奴远离我的现实，但是我相信我的阿奴在看着我，等着我给她讲城里的变化。

    阿奴好像一位新娘被一块红红的“头巾”裹着，我爸爸把她抱在胸前，就这样抱回家了。阿奴似乎很害羞，端坐在那里。但是可以看出来她很开心，而且总是对着我笑。我想是她终于进了城的缘故吧！对了我也说话算话，陪着她在城里逛了一圈。我对着她笑了笑，在她的耳边说了一下：“常回家看看”我还削了一个她最爱吃的水晶梨放在她的面前，让她闻一闻这最后的梨香。

      那一夜，我无眠。好似在那春风沉醉的夜晚，我和阿奴最后的一次邂逅闲聊。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但是我始终是一个讲述者，而阿奴始终是一位倾听着。只是安静地、耐心地听着我那娓娓动听的讲述，有时候，她只是笑笑罢了，没有发表意见······。阿奴对我最好，我也最爱阿奴。阿奴去远行了，我的心好似被割了一块肉，但是我却麻木地不知疼痛。似乎手术的麻醉剂在我的身上还未完全的退尽，我还未完全地清醒。

      现在我好内疚，我远在异地，不能给她削一个香梨，不能给她盖一层新被；现在我很内疚，远在他乡，不能给她上一柱清香，不能和她聊聊城里的变化；现在我很内疚，我不能告诉她我过得怎么样，她肯定很担心我了。我的阿奴，远在那遥远的家乡，在家乡的天堂在为我祈祷，为我祈福，为我念安。阿奴，你现在过得好吗？

      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都来了。终于有一天她发现我不见了，她苦苦寻觅，终于找到我了，悄悄地来到了我的梦里。在我的梦里，还是那个微笑的样子对我喊着：“懒儿，来，过来，到阿奴这来。”。是的，阿奴想我了，也许是我好久没有陪她聊天了吧！阿奴肯定是一个人太孤独了吧！天冷了，阿奴肯定是怕冷了，没人给她送一床新被吧！

      阿奴，我在这边过得很好，我会回来看你的。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放假了，到时候我给你带几个香梨。对了，阿奴，你知道吗？我考上大学了，你不是总说要我考一个大学吗，我都读了一年了。对了，这两天天气又要降温了，记得要多穿几件衣服，可不能感冒了！

      我想我的阿奴了，阿奴是我的奶奶，完全是因为一个梦。

      我想我的阿奴了，因为阿奴最爱的是我，而我也最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