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甸说
很多人可能都有过被奢侈品店衣着整齐,妆容精致的柜姐冷眼相待过,所有人提到柜姐的反应就是:有色眼镜看人。
但可能,这些或许都是生活的保护色,即使笑了,都不是真正的快乐。
1
我第一次见到陈新,是在D牌化妆品的专卖店。
紧致的工作服包裹着她的躯体,微胖的胳膊随意的搭在玻璃柜台上。
柜姐的不礼貌和傲慢我早就领会过,所以在面对陈新不冷不热的态度时也并不在意。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会在工作时抽烟的柜姐。
我素来对烟味敏感,闻到一点烟味都会咳嗽不停。
“你们这里不是禁烟吗?”我咳嗽着问了一句。
陈新看了我一眼,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熄了烟头。
至于我和她熟络起来,是在一个雨天。
当时我下了班开车路过专卖店,透过被打湿的镜片看到陈新正在关店门。她腰间的赘肉被裤带勒出褶子,因为浸了雨水而全身湿透。
由于莫名的善心作祟,我去后备箱拿了把伞,遮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她回头看见我,似乎认出了我,说了句“谢谢”。
看着她锁上了店门,我请她到车里避雨。
“麻烦您了。”她的语气一度让我怀疑当时那个吸烟的柜姐是不是有一个孪生姐妹。
她把湿漉漉的双脚塞进手里的高跟鞋,捋了捋正在滴水的头发。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家?”我问了句。
本来我是没想要送她回家的,但她说往常都是坐七路的公交车,雨下的这么大,公交都提前下了班。
“我捎你一程吧。”出于客气,我说了句。
“啊,您真是个好人,谢谢您了。”她毫不客气的朝我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我问她,怎么和白天工作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她不好意思的说了句“抱歉”,向我解释了其中苦衷。
她的业绩在店里一直靠前,算是个副店长,和店长的关系也不错,加上朋友们都熟知她烟瘾很重,偶尔抽上几支也都很体谅。
来专柜买化妆品的,大多都是富太太和有钱人,似乎在这个行业里有着一种“仇富”心理,自己都用不起的化妆品和香水,却还要卖给别人。
久而久之,戾气都重的不行。
陈新跟我说,很多人在生活里都是温温和和,一到了单位就没有好脾气,再赶上每个月的那几天,简直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
我一路听她说“左拐右拐”,还顺带着收下了她的抱怨与哭诉。
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区,她示意我到家了。我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这是个不容易的女人。
“加一下微信吧,我把车钱付给您。”她对我说。
我摆摆手说不用,她却已经打开了“扫一扫”。
“那好吧,五块钱就行。”我递给她了二维码。
我看到她的头像是一个兔子,应该是哪个动漫角色。她对我再三感谢之后下了车,揉了揉脚踝,留下了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我收到了一条十元钱的转账信息。
2
后来我也有常去那家专卖店,和陈新礼貌性的寒暄,也没再看过她抽烟。
我也不知道女人的同情心是怎样一回事,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却一直照顾着陈新的工作,经常在她的柜台前买几支口红和一些气垫。
转入深秋,她仍然穿着那件单薄的小西服,胸前的别针上卡着一张写有“陈新”两个字的名片。
我也会在突然想起她的时候点进她的朋友圈,却照常看见一条写有“朋友近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的横线。
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发了一条朋友圈,九宫格里是一个笑的很开心的男孩子,大约三四岁模样。
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一个业绩靠前的柜姐,却用不起大牌化妆品,却住在一个偏僻的危房。
我在那条朋友圈下评论了一句:“你儿子吗?挺可爱的。”
她回复了我一个笑脸,后面跟着一句“是的呀”。
我也有孩子,在市中心最好的幼儿园上学,每天都是老公接送。
我私信陈新,跟她说我给孩子买衣服的时候小了一号,问她需不需要孩子的衣服。
她没有拒绝。
我有想过,是什么让她这样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好意。是岁月和母爱吗?或许只是因为穷吧。
一线城市里,连容身之处都难找。
这是我后来在陈新的动态里看到的一句话。
第二天我来到专卖店里,把手提袋里的衣服递给了陈新。她说了句“谢谢”,就匆忙把袋子藏到了柜子底下。
我在那个袋子里放了一千块钱。
我本以为陈新会一如既往的收下我那所谓的善意,但她却直接给我打来了电话。
“姐,你有一千块钱现金忘在给我的那个袋子里了,我一会儿微信转给你吧。”
挂了电话之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陈新的转账。
那个时候我感觉脸上一阵发烫,一连十几天没再去过那家专卖店。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陈新,只简单在微信上问了她孩子的衣服穿着是否合身。
3
再一次去到那家专卖店,却没看到陈新的影子。
我问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陈新去了哪,她对我说,几年前陈新就辞职了,好像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怎么了?”我问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我也没有再问。
正打算走的时候,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叫住了我。
“你是她朋友?”
“算是吧。”我点了点头。
女人示意我跟她进后厅。在她的高跟鞋发出的“嗒嗒”声中,我意识到,可能她就是陈新口中的店长。
“我是这里的店长,姓王。你呢,找她什么事?”王店长摆正了腰肢,倚在了墙上。
我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她现在的情况。
眼前的女人打量着我,在看到我手腕上的镯子并认出它的价值的时候,立马变了一种脸色。
“那姑娘啊,也是运气不好,离了婚净身出户,钱都被那个好赌的前夫拿走了,一分不剩,一个人带着孩子租房子住,也挺辛苦。”
我的羞愧感愈加沉重,越来越感到对她的帮助太过稀薄与轻薄。
“那为什么辞职了呢?”我问她。
“可别提了。她那个前夫最近找到她住在哪了,前几天带了一帮人拿着菜刀就去堵门,就为了要孩子。她跟我说要回老家避风头,我就让她回去了。”
我听过之后,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疼与难过。
店长还跟我说,起初陈新是个985毕业的本科生,找了个月薪几万的工作,后来因为结了婚要在家里做全职太太,就把工作给辞了。谁知道那个男人又是赌博又是家暴,逼的陈新只能离婚,离了婚带着孩子找工作也难,有些单位都不会考虑本科生,最差也得是研究生。
“我让她到这边找我,在我店里找了份工作给她,本来这样勉强过日子也还好,有时候有客人投诉她,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那男人能追到这。你要是找她,就得坐飞机了。”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从小生活在温床里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过着如此苦的日子。
我想发信息问陈新最近过的是否还好,但还是删掉了那些话。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发现陈新把朋友圈的动态里的“三天可见”取消了。
我看到2015年的时候,她发了穿着裙子站在落叶中的照片,飘飘欲仙。
2016年2月的时候,她发了很多张孩子的写真。
2016年冬天,她发了和前夫的自拍,配的文字是“老公我爱你”。
2017年4月,她配了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焦虑障碍”。
2017年9月,她转发了一首《你那么爱他》,配了一句“生活就像笑话”。
2018年1月,她发了一段文字,说今天不小心骂了顾客,就是忍不住自己的脾气,该怎么办呢?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她的动态。
那个晚上我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柜姐拽到飞起,那么多人看起来自以为是。
陈新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动态了,我也和平常一样没有主动联系她。
日子在紧张的时间里不停流动,就像涂满黄油却掉在地上的面包,就像吧唧摔在地上还要去打扫的冰淇淋,就像被东西撞到的小拇指。
我也还有遇到了一些人,他们奔波在每一个站牌和路口前,过着像陈新那样的生活。
至于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写陈新这个人,是因为在今天,她终于发了一条动态。
她转发了一首赵雷的《理想》,听了之后就再也难忘:
“一个人住在这城市
为了填饱肚子就已筋疲力尽
还谈什么理想
那是我们的美梦。”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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