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我終於回到了這片土地。
从新竹到桃園的計程車上,唐先生一直嘮叨個不停,叮囑我途中注意安全,一定要看好自己的行李和給長輩們的禮品,最重要的是千萬要看路標……我不禁發笑,唐先生許久沒有如此囉嗦過了。我們坐在計程車的後座,雙手握緊唐先生,寬慰他,對我安心,我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出遠門的。更何況,這是一趟遲到已久的歸鄉之旅,我是無比迫切与思念的。
上個月末, 內地傳來消息,父親做了一場換心手術,生命垂危,恐凶多吉少。我從海峽這邊聽到消息,心中忐忑不安,和唐先生商量,一起帶著歆兒和正回去一趟。唐先生見我焦灼不堪,平時在店裡也總是妄自出神,於是在我不知曉的情況下,他向科技園告假,並選擇了一個明媚的午後親自來便利店裡告知我。當他把一切的安排在我面前說出來時,我擁向了他,妥帖地偎在他的懷褃,覺得整個世界的陽光在此刻祇聚在了我面前這個人身上,擁有他仿佛擁有了一切。唐先生溫柔地攬著我,他胸前的體溫一直傳遞到我的心房,突然間,便綻開了花。
唐先生一直在店裡等到我下班,我們攜手離店的瞬間,被同事小陸抓拍下來,我的手機叮了一聲,看見圖片一下子便傳到了聊天室里,我嘴角微翹,心中幸福滿溢。唐先生拉開卡羅拉的車門,紳士地請我坐入了副駕,然後啟動車子,往縣府方向馳去。我和唐先生推門進家時,歆兒和正坐在沙發上看著最新的劇集,唐先生把剛剛在元祖買的拔絲蛋糕放在桌上,進了臥室。我把兩個孩子招呼過來,讓他們先吃蛋糕,隨即我也進了臥室。唐先生正在櫃子裡找尋證件,我走上前,叫他無需急躁,慢慢就好。唐先生説,應該給家裡通知一下於是我撥通了越洋電話,預備把這個打算告訴家裡。電話接通時,是父親接的,他的聲音細如遊絲,若隱若現,我在電話這頭不斷地安慰他,當我告訴我們準備一家人回大陸時,父親的語氣突然變得剛硬起來,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來阻止我,但我的脾氣也拗得很,一直与父親爭執不下,電話那頭,父親的喘息聲愈來愈粗,唐先生及時攔住我,從我手中搶過電話,輕聲細語地与那邊對話,最後氣氛才慢慢平靜下來。電話掛斷後,唐先生握起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和我講了很多,唐先生那一刻的模樣,讓我回憶起在東莞的那些日子,我泣不成聲,唐先生哄著我,一直到孝義路的風景變得黯然。
計程車師傅提醒我們前方不遠處便是桃園機場,唐先生又把沿途的話複述了一遍,千叮嚀萬囑咐,我笑著跟他說,要照顧好歆兒和正。當我離開航站樓的那一刻,隱約看見唐先生的眸中似乎晶瑩了幾分,我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不肯嚮前走,後面的旅客用台語催促著,唐先生微笑起來,用手示意我檢票,我不知道為何,這一刻只想朝他奔去,若迴響,竟意味著如此悲傷,我一點兒也不想要了!我強忍著,不讓唐先生的臉在我的視線中模糊,我揮別,唐先生依舊笑著,我從未有過今日般的痛捨与憂懼。入艙后,我掩面抽泣,比我當年告別父親更甚。
從桃園至昌北兩個鐘头的時間,我看見艙外的雲在隨氣流運行,機翼上東航的標誌格外突兀。坐在我旁邊的,和我一樣,也是一位女性,此時的她,正在看一本書名叫作《活著》的書,我瞥了兩眼,戴上唐先生為我準備的眼罩,昏昏睡去。
下機時,是旁邊的女人把我喊醒的,我摘下眼罩,看見了她溫和的笑,同時也發現,原來剛剛她頭髮遮住的左半邊臉上有一塊通紅的胎記,我馬上回她一個微笑她自信地走開,捧著她那本意義厚重的書。
昌北的燈火較之桃園要暗淡許多,我領了行李後,來到了機場的餐廳裡,簡單地吃了一點快餐食品,接下來,便是回去那個曾經生長的地方了。
我用力呼吸了一口這邊的空氣,發現,比新竹要甜潤得多,儘管此時此刻的我,在這昏黃的夜裡,尚未知回家的方向。
新竹小扎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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