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开始下起小雨,直到又闻到泥土被浸湿的气味,单立民才反应过来天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放晴。照理现在该是春照料的季节,应该是有大把大把的好太阳可以晒,把院外的石楠花晒成白色,把楼下的紫藤萝晒出紫来。而此刻窗外只有绵密的细雨,以及从他的床上刚好能看见几个还穿棉服撑着伞的人。
之前呆在病房里的日子总单立民总觉得无聊,因为扎了留置针的缘故,手并不能尽兴活动,尽管护士告诉他对日常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可他还是觉得别扭,你想,一根针停留在你的血管里,纵使它是软的,可身体里莫名其妙就多了东西,他就觉得不舒服,就觉得心里有什么膈着他。这样的后果就是没办法打王者荣耀和Phigros,拿着手机只有无尽的知乎和B站,或者找些经营类游戏来打发时光,即便如此最后依旧还是玩的无聊,只得每天下午对着对面墙上定时出现的包青天或者薛仁贵出神,大多数时候能听着听着睡过去,这样就算混过去一个下午了。
但是单立民之后的日子就要好过起来了,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在今早他还在盯着房间角落里已经漏气许多的气球时,医生特意把来看望他的父母叫了出去,像极了庸俗片段里得了绝症的病人被隐瞒他的病情,想给他一个欺骗的余生。当单立民看见父母神色异样地回来时,更加重了他这般的想法。
其实单立民已经幻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了,从没有进医院就开始,幻想自己身患绝症的种种,如今仿佛期盼许久的理想最终实现,竟给他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父母回来后没等他开口就说医生讲他恢复地不错,离康复又进了一步,尽管单立民已经有了确切地猜测,可他还是要装作毫不知情,这是他幻想的第一步。所以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讲着出院之后要去吃老街那家羊肉米粉,这段时间已经馋疯了,又讲还想吃楼下公路拐角处的葱油饼,老板总是在里面包十足的米饭和肉馅,每一个饼都又大又香......讲到这母亲插了句:“怎么尽老想着吃呢?“引得整个病房的人哄堂大笑,才把原先那股尴尬的气味扫去几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说着,笑着,给病房搭建起一个空中的乐园。
过了蛮久,父母终于结束同他的谈话。病房又回到平日平静的样子。
雨势渐大起来,整个天更暗了,早先着陆在树叶上的雨水汇集、滑落,打出一阵“啪嗒”声。单立民听着雨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深吐一口气,企图把身上的战栗感也吐出去,好让他有足够冷静的头脑去思考后面的事。但现实是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那股子兴奋劲怎么也压不下去。单立民就这样在雨声中同自己挣扎。
雨已经尽可能地大,春雷也敲起来,把整个世界搞得震天响,像是神话里的异象一般,不知道又有什么洪荒巨兽将要诞生。
当单立民再次醒来时雨也停下来了,阳光碎成一片片穿过云层,斑驳地洒在地上,好巧不巧,一抹斜阳透过窗户就照在他旁边。他深深吸了几口湿漉漉的空气,直到把整个肺部都浸润,再随着呼气把全身洗了一遍,由于睡久而变得昏沉的脑袋也逐渐清醒。
他挣扎着坐起来,穿好鞋,打算去楼下走走。
雨把这个世界洗得干干净净,把它最美的一面露了出来。院中央那颗大榕树的叶片上还藏着水珠,过不久就有几滴悄悄地跳下来,跳进地上的凼里,激起一片小小的水花。院子里凳子都被打湿了,单立民只好绕着不大的院子绕圈,一边走,一边思考他的后事。他首先想到了他的父母:两人中年丧子,该是多么悲痛,但,他有什么办法?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如此年轻的生命竟然就要逝去了······他死后父母怎么办?老实讲对于这个他是最束手无策的,尽管他并不优秀,小时候还经常让母亲被老师叫去学校听他所做的坏事,长大后又在填志愿的事情上和父亲发生了争执,直到现在父子俩一谈这个话题就要吵架,但单立民想想自己在父母那里应该是无法替代的,现在能做的只有好好安慰他们,或者再试探下他们关于领养孩子的看法--老了之后总得有人照应啊!单立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沿着榕树下那条小路走,脚踩在并不牢固的路砖上,不时溅出一道泥浆,运气不好就给他鞋上来上一道,可他丝毫不在意,就这么独独地朝院子深处走去。
靠近墙壁的地方谁种了一架紫藤花,花香被雨水打去好多,但仔细嗅嗅还是有股幽香。除了父母,他的死还会让谁伤心?单立民也拿不准,可能感慨唏嘘的人更多。他也不愿意别人多掉下几滴眼泪,他也不愿死后被埋在地里,想象中绝美的结束应该是变成灰随着风扬进海里,和洋流、鲸鱼一道环游把未知的地方走个遍,去曼彻斯特,去摩尔曼斯克,去斯里兰卡。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父母怎么会同意如此理想主义的死法。“真是连死也不自由。”想到这,单立民不禁腹诽。
院子深处只有几丛杂乱的灌木,估计是少有人来的缘故,没有好好修剪,也没开出花来。紫藤的香气已经闻不见,相反,灌进鼻子里的是厚厚的泥腥气。去无可去,单立民就沿着院墙左右踱步,他小时候遇见兴奋的事,就会找个地方走来走去地喃喃自语,规划来、规划去,仿佛已经把整个命运掌握自己手里。从这一点上说他是没有变的,他的内心、习惯还是那个几岁的小孩子,幼稚,幼稚,还是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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