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题
3月17日，天气阴，蜿蜒走过校园，遍地自行车的浮尸。今日风速，每秒八米。仅存三辆负隅不倒。天空正是冷鱼汤之色，令人发腻。
在计算机教室蹲了5个小时。面对浑浊空气和万箭穿心之辐射，想睡觉。面对同侪的高作，欲以鄙视掩盖内心的痛哭流涕。这个被浮尘、花粉和空旷树枝填满的春天，只有老旧黑砖楼的墙上一片浮绿，是刚萌芽的爬山虎和紫藤萝。教室空气混合了喷嚏、哈欠和饱嗝。教授点名的声音莫名尖利，刺破肌肤，留下微妙痛感，却驱不散学生满面春困秋乏。一室寂静臣服，教授却觉察到无声抵抗。源自门外罚站的迟到学生。一个神色恹恹，一个兀自腹诽：春天也迟到了，怎么不罚它。
第二题 （写得并不切题。）
《博尔赫斯风格之三打白骨精》
“在那做梦人的梦中，被梦见的人醒了。”
——博尔赫斯
此文原稿为古汉语的手抄本，1856年由一艘西班牙轮船从天津府塘沽港口带走，一直呈到马德里的伊丽莎白二世陛下座前。由于其内容荒诞不经，却又隐约透露了神秘的东方文化，后交予博学多才的蒙克洛亚伯爵收藏研究。西班牙内战爆发后，蒙克洛亚宫遭到严重破坏，此文原稿不知所终……直到我前年留学马德里，在房东太太的储物间捡到了这本发黄的纸书。由于谁也不认识上面的汉字，把它当做垫柜角的废纸。想来这本书也算是古籍。现在却是我打发无聊的伙伴。
我阅读了该书所夹书签上的西班牙文，是蒙克洛亚伯爵所书，记载了书的身世。又翻译了其中的古汉语……大部分内容为明嘉靖年间某书肆一名店小二的账簿，流水账一般。直到我翻到某几页，实在令人讶异。
摘录如下，部分模糊之处，只好放过。
……（ 嘉靖廿四年六月 ）既父殁，余入书肆做学徒已三年有余。 东家姓王。 过往刊些儒家经典，售予书院的穷酸书生。近日，喜收集拟话本，刊刻上市。东家深谙生意之道，纸张薄如蝉翼，字迹小如蝇头，极易印作一团。看官若抬手一翻，指尖皆是墨痕。饶是如此，依旧大受欢迎，每月加印，仍时时售空。余因勤奋，颇得赏识，受命打点铺面上下，加之成日搬书，不免劳累。
……（后面夹杂了工作中的凌乱记录，刻书几部，印数几许等等。）
……最受青睐者，当属《西游记》系列话本。余闲暇之余，也爱不释卷。作者乃落魄书生，月初携新书稿而至， 四五章节，抄草纸上 ，换点米钱。前日，应是他第五次来。余问之：“兄台何出此瑰奇之故事？猢狲、猪、马竟能护送高僧取经？”
那书生灰蓝袍，腰背如弓，两眼鱼似的凸着，全不似其笔下之气象万千。
书生面色一晦，附耳道：“……不可为外人道也……”方知这书生家道中落，却有藏书满楼。一日，他翻得一吐火罗语话本，正巧儿时跟贸易商人学过吐火罗语，可囫囵读之。此书异想天开，令人瞠目。那书生正愁没米下锅，见话本大行其道，便将其译成官话，卖予咱家换米钱。
“均是兄台译的？”余又问。
“读不懂的，则胡乱写写。”书生面皮发红，羞赧低头，两只凸眼几从面上跌下去。
因好奇下文，便应允保密，只吩咐按时送书稿来。
……（后面又是零碎的工作记录。看来这个小二闲暇不多）
……那写《西游记》的久不来矣。将将写到有一尸魔变作妙龄美女去迷那唐僧，却被孙行者一眼识破，金箍棒一翻，打得妖怪丢下假尸逃了。那唐僧却怪罪行者滥杀无辜，大念紧箍咒。唐僧忒糊涂了！
……
作《西游记》的书生已三月未来。不禁疑心是否病了。然无暇联络。未知后文，令人抓耳挠腮……
……今日空暇，立于窗下，整理书架。忽见一彪形大汉掀帘而入。那汉子身长八尺，须发皆重，脸庞赤红，眼如金丸。汉子一捻须髥 ，问道：“有《西游记》吗？”
曰有。
“是全本不是？”他复问。
“还没写完。”答曰。
“胡话！吐火罗早就完本了。你这仅是翻译成官话罢了。”这好汉忽地掏出本吐火罗语书，封面镶以金边，上有纹样。
此人竟道破天机。余惊异复担忧。这吐火罗语话本如此易得？ 此人难道意在要挟？ 咱家官话本还能不能出？这秘密眼见守不住，只得打起精神，请好汉入室密谈。
“那写书之汉人呢？” 好汉问。 似无要挟之意。
“三月未来了。”余恭敬道。
“俺师父说了， 既是长安人 ，想看官话版的……哎，罢了。”那大汉抬胳膊挠头顶，肖似……猢狲得很。
“这样罢，俺念，你写，把后文补全了。”大汉不由分说，把书桌一扫而空，掏出那吐火罗语的书，又拿出一叠纸，命余手抄之。
左右为难。这话本起头不久，后面字句浩繁，何时抄得完？耽误已久，店中无人坐镇。
那汉子见余不动，便扯下一根头发，吹口气，竟化作一支笔。又请借屋半天。余有隐忧，却知惹不过，只得出去。
那汉子在屋里待到深夜。隔墙偷听，仿佛念念有声，复有纸笔相触之沙沙声。似有人正抄至纸上。余知屋中仅一人，不免汗毛倒竖。
从门缝窥之，汉子背对屋门，将书桌挡了大半，只见笔杆不住晃动，似在写字。却无人执笔。
世上何有如此神妙之笔？恐不敢信，又恐汉子觉察，径自走了。
二更将过，昏昏欲睡。忽闻屋门吱嘎，睁眼瞧那汉子夹着书稿，掷于桌上：“此乃书稿，伙计，赶紧给俺印出来。大后日来取。万万不可耽误。”
余有苦难言，这如何使得。书稿若假，可不得让东家剥了皮！
“信不过俺？俺也比照吐火罗语译的。你只管印。包管赚得盆满钵满！”那大汉一瞪眼，威严赫赫，余不禁两股战战。又惦念东家，计上心头。
“好汉莫急，若印出来，署名该如何？”拖延时辰，再做打算罢。
“……还是那汉人书生吧。”大汉搓火，叉腰道。
“那就……仍记作吴承恩？”余恭敬问道。
“你这伙计，啰嗦得很。印多少俺全买了便是！”大汉耐心耗尽，一掌扫过，书架倾倒。余跌坐在地，心下骇然，唯恐这莽汉砸了店铺。
话音未落，汉子却匆匆走了。隐约念叨“耽误了师父又要念那话儿咒……”余目视其背，眼一花，似乎瞧着棍子粗的尾巴……再一晃眼，汉子已消失。
余起身，见那汉子的书稿仍在桌上，方觉这奇遇不假。
其时已过三更，余按耐不住，立展书稿，想瞧那尸魔后续如何。书稿墨迹宛然，比书生的字迹雄浑。余不忍释卷，直腰之际，晨光已熹微。
那尸魔逃脱后，复又化作老妪前去诓那唐僧，假称欲寻其女。被行者打后又留下假尸逃走。唐僧慈悲，猪悟能谗言，便要将行者赶走。行者请求唐僧念个“松箍咒”，放他回花果山，唐僧却道只有紧箍咒，没有松箍咒。行者便只得跟随唐僧，并保证再不敢行凶。
尸魔去而复返，化作一老公公，又被孙行者识破。为保清白，行者命土地见证，一棍打死那妖精，地上现出一堆粉骷髅。又告知唐僧，此乃一作怪的僵尸，名“白骨夫人”。那八戒复又作乱，称这骷髅乃行者所变。唐僧盛怒，便又念起紧箍咒来。行者伤心，便要唐僧逐他。
唐僧一怒之下，取了纸笔，写了一纸贬书。行者拔了毫毛，从四方拜了师父，筋斗云回水帘洞去了。
余知其不可缺，果然，唐僧遇难之时，又召回了行者。
此后种种，不一细讲。唐僧与其四个徒儿，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方取得真经。
后唐僧与其四徒弟返回东土长安，唐太宗光禄寺设宴，开东阁酬谢。又口占《圣教序》，召翰林院及中书科各官誉写真经。忽有大风刮来，八大罗汉带着唐僧一行回归西天。如来为唐僧、行者、悟能、悟净四人加升正果，封号旃檀佛、斗战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白龙马封为八部天龙马，即刻化龙，盘绕在山门里擎天华表柱之上。一切得道之仙佛，具聆听佛祖讲经。一时间，灵鹫峰头聚霞彩，极乐世界集祥云。
余掩卷长叹，真乃旷世奇书。
复忆汉子之嘱咐。不免头疼。若将后文全数刊印，耗工甚巨，更不消说这短短两三日功夫，如何做得完？
然此书卓然不凡，余思忖必将成一代经典。奇书遇世，或可尽力为之。
余禀告东家，称《西游记》作者差人送来全部书稿。不妨全力赶工，三日内付梓，必定可以大赚一笔。
东家允了。余欣然领命。调集人手，备料、雕版、刷印、套色、装帧……全力刊印。不眠不休干了三日，终于得了全本《西游记》。
东家前来视察，翻看后，命余：“不可全本售卖，按月拆分，每月仍出售四五章节即可。如此可保今岁销售长红。”
余大惊失色，却不得违命。只得哀求，曰甚喜爱此书，请留一全本自藏。东家应允，并再三勒令不得外传。
余回转店面。却见那大汉兀自坐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书在何处？”他右手一摊，掌心红腻腻的。余连忙奉上，又告知这是唯一一本，请勿外传。
“晓得了。俺也没处传去。”这大汉起身欲走。
余疑心已久，不禁脱口而出：“敢问好汉是不是那……行者？”话语既出，心如擂鼓。
那汉子目流金光，哂然一笑。挟书而去。
我看到此处，啧啧称奇。难道那孙悟空，真的存在？还跑到书摊上去买《西游记》给唐僧？周星星的电影也不敢这么编。
大约也是这店小二闲来无事写的话本罢了。我合上书。
神神叨叨地花半天时间研究，真是吃饱了撑的。
又过了一周。我刚交了份作业，心情放松，开始到处找事做。想起那没翻完的神秘手抄本，又拿起来看看。
原来上次记载的事情还有个尾巴。看日期是两个月后。
……近甚无闲。自获《西游记》全稿，每月发售新章，甫出即空。时时加印。东家甚满意。今日传来消息，那书生吴承恩竟被录了岁贡生。东家差余送贺礼去吴宅。
吴宅地处偏僻，冷冷清清。开门的老家丁道了声谢，又云他家主人还在北京待命。请进屋饮杯茶。
余好奇吴宅书楼已久，借问可否一观。那家丁云，主人不在，要问管家。将余引至书房外等候，自去禀报。
书楼占地广阔，却门窗紧闭，可担忧沙尘灌入。在窗户寻得一洞眼，窥探之。
书架林立，影影绰绰。因光线晦暗，目视不清。忽听得人语，余不禁吓得后退。左右视察却无人影。
复又凑近，只见左前，一彪形大汉蹲于书架之间，翻找不休。正是那去过咱家书肆的好汉。远远传来声“悟空……”恍恍惚惚，疑心是树声。回得神来，大汉竟遁了。
余心甚恐。此时家丁复还，以钥匙开锁，云可逗留一刻钟。
余浑身颤抖，却不可告人缘由。心生忧惧，却也滋生好奇。余与家丁同入，望向那大汉消失之处。
书架近旁，卷册散落。余走近细察，正是那吐火罗语的《西游记》。封面镶金边。余拾起此书，逐一翻看。不仅抄写齐整，并配有若干图样，栩栩如生。
余翻至最后一图，正是唐僧与其四徒儿之像。
行者在前，沙僧在后，八戒扛着钉耙与白龙马并行。唐僧端坐马背，手捧书。瞧不见封面。
余双手颤抖，不能自持。
那唐僧指尖，墨痕如新。
……
我合上书，久久难以平静。暮色将至，黄昏涂满了整个阳台。我灵魂所属的那个国度，正强烈地召唤我，令我想更亲近。
不知我独坐的这个黄昏，是谁所持之书。
（不知道写了个啥东西。完结吧。吴承恩大神，冒犯了，千万不要梦里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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