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爱与陪伴,享受被爱与被陪伴,而不期冀一个结果,是否对于彼此来说,才算解脱。
呼出最后一口烟雾,萨曼莎习惯性地矮下身子,将烟火踩在脚底下熄灭。
冬天的城市仿佛瞬间苍老,枯叶迫不及待地与树枝告别,街道无可奈何地冰清玉洁。
她不害怕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去爱,她只害怕自己在无常的世界里老得太快。
某日当她猝不及防发现镜中自己的白发,鼻端若隐若现的法令纹,恍然醒悟近来愈发对黑白灰色系的服饰的偏爱,以及反常的情绪极其容易被天气左右以至于颠覆的事实,不知不觉靠着门轻声啜泣起来。
她不是柔弱的女人,从前不是,此时不应该是,未来也势不可是,而彼时彼刻的眼泪又算什么,想到这,萨曼莎的眼泪更加翻涌。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个男人让她被爱到投降,亦没有哪个男人让她绝望到堕泪,仿佛,只是遗留淡淡的水渍,在心灵的浅层。
她觉得这是一种骄傲,一种孤勇,一种气魄。
当一个人害怕失去的时候,就是苍老的开始。
当一个人执着的时候,就是苍老的开始。
「这是一个谎言。」
「对,这是一个谎言。你本不必着急拆穿。」
一年前, 又或者只是三个月,时间不重要,重要的是变迁,重要的是遗忘,重要的是遗忘却忘不掉。
萨曼莎从劳伦斯的公寓走出来,狂风中,凌乱的黄叶将她包围,并不比临别的那一个拥抱更加亲厚温暖一些。
他的最后一句话——
「希望没有别的什么东西遗落在我这里。」
「对,你说得对,没有了。」
从此清清白白的两个人。
那是她开始沉醉于香烟魅惑的一年——一根又一根,像是一个又一个吻。
她从包里翻出打火机,却无论如何也升腾不了火焰,只有一声一声空旷的按压滴滴声如一个个巴掌落在腮边——狼狈生疼。
她举着一根喑哑凄寒的烟,在劳伦斯的住所附近盲目地兜转,这条路前所未有地陌生,前所未有地漫长。
萨曼莎将打火机狠狠地往地面砸下去,那一声霹雳般的清脆。
萨曼莎坐在路边,搔弄着头发, 眼泪止不住地洒落,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无法点燃一支烟,没有其它,再不能够有其它。
过了五分钟,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关切询问。萨曼莎抬起头,不顾及眼角有泪痕。
「我很好,谢谢你。」
「没什么大不了,你会站起来。」
萨曼莎站起来,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谢谢你,那么,借我火,以及,给我指路,好心有好报。」
「有何不可?」
年轻人执意替萨曼莎点烟,她感到一丝不自然,却没有拒绝,虽然手在颤抖。
抬起手臂的刹那,腕上的手链露出来,那是劳伦斯困顿不堪,默默无闻时候设计的作品,一轮皎洁晶莹的上弦月,从它诞生的最初,辗转春秋到彼时,都戴在她的手腕上。
她从未想过摘掉,或者遗失。所以当某天醒来,发觉手腕空无一物的时候,她慌不择路地在房间里搜索,打碎了花瓶,磕断了指甲,青肿了膝盖,却依然一无所获。
她不知道它是何时消失不见的,有些存在越是熟悉,反而越是难以察觉,就像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曾经如胶似漆,舍我其谁,后来寡淡无味,挫骨扬灰。
不经意间,两个人站在各自的渡口,摇着破碎残败的木桨,互相对望,再也没有火花与悲喜。
她给他发短讯——
「我是不是掉了东西在你那里。」
「如果你指的是“新月”。」
「是的。」
「我以为你故意放在我这里。」
「你没有扔掉?」
「为什么要扔掉?它也曾属于我——我们。」
「我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
「随你。」
有些人擅长与过往了结,巨细无遗,斩钉截铁,那个人不是萨曼莎。
一段感情走向了终结,但是她依然难以割舍那手链,所以任多么有碍姿态,她依然不惜将它取回来。
「多别致的手链,它配得上你的美。」
「你真的这样认为?」
「当然。」
「谢谢你。愿上帝保佑你。再见。」
年轻人似乎欲言又止,但是萨曼莎不带一丝留恋地离开,遵循着陌生男人提供的方向,也许是柳暗花明,也许是一条路走到黑,但此时此刻,这是唯一的路。
劳伦斯离开萨曼莎的生活,他好比电车外苍茫的远山,只剩宏大而虚妄的淡影。
只有「新月」化作他们之间唯一的瓜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的名字不是劳伦斯。是你给他强加了一个名字。“新月”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你杜撰了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如果不是劳伦斯,那么还能是什么名字?」
「菲利普、路易斯、亚历山大,或者是其它。」
「不,只有劳伦斯,只可能是劳伦斯。」
「这是一个谎言。」
「所有的言语都是谎言。你不必如此刻意拆穿。」
「爱也不过只是一场谎言,不过遣词造句绮丽美好,所以太多人甘心情愿迷信。你没有错,爱也没有错。错的是无常。无常也不是错,错是紧握的手势。萨曼莎,萨曼莎——轮回,轮回——」
轮回,才是苍老的开始;轮回,才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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