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琼
很不喜欢杨坤类似吴秀波那种雅痞气,在《歌手》第四季他唱《I LOVE YOU》之前。《I LOVE YOU》是他为初恋女友重新填词演唱的,听完之后,只想对自己说:从此以往你不要轻易判断一个人,你不是他,你不知道他的过往,更不知道他的未来,怎么可以毫不负责以自己的喜好评定他的当下?
“当杨坤安静唱情歌时,非常打动人心,他功力的确深厚!”杨洋即兴点评杨坤的演唱。“I love you,我们喜欢的歌手,他今晚走了。有些时候说过的话,在你走了之后,依然会回荡在心头……时间带着一个人永远地离开我,离开这世间的欢笑哭泣。心里有个远的你,远得我心疼…”一身深蓝西服,安静坐着,闭上眼睛,强忍着眼泪唱着这支歌的杨坤,仿佛这不是《歌手》的舞台,而是他和她两个人的世界,将我的心唱给你听,尽管不会再有任何回应。采访时,杨坤回忆:那时他刚刚来北京,没有固定的住所,没有固定的工作。遇见她,一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孩,他从夜总会唱歌回来的夜晚,炒好土豆丝,卷着大饼,等着他……所有人都认为变了声的杨坤不是一名优秀歌手,所有人都劝她放弃他,可她是所有人中的例外……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还是分了手……那时就很喜欢《无所谓》《两个人的世界》《月亮代表我的心》,看节目才知道都是杨坤为她写的歌。好歌,终究来自生命深处的领悟。这段情,成全了杨坤,杨坤似乎打算用终生来怀念,原因正在于——它不是源自杨坤有多好,而是这个女孩待他的好。按世人一向势利的眼,那时杨坤深陷深渊,女孩的不顾一切,才是救杨坤于深渊的一根钢绳。多少爱情,只是挂着爱情的羊头做着买卖的狗肉,所以各种圈里狗血剧情一再惨不忍睹地上演。这么多年,声色名利中穿梭浸染,再回首的杨坤,不敢开口,心里有个暖的手,暖得他心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牡丹亭》里的爱情近乎理想,而“爱情”,是每个人必然要面临的问题,它的答案其实只有一个——对彼此生命的看见、懂得与成全。
不仅爱情,亲情,师生情,只要关涉感情的领域,都不外乎此!可感情这事太过复杂,存在太多的雷区和误区!那次去参加一期读书会,主讲嘉宾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柯柯,刚刚考入北大中文系,寒假回家被邀参加公益读书活动,现场还有另外几名学生,那一届毕业时全班64人。活动快结束时,小雨牵着她同学的手走过来,半弓着腰,笑盈盈看着我:“老师,我们有事要先走了,但有句话我想和您说……”
“想说什么呢?”我看着她,个头比我高出许多,但依旧未脱稚气。
“大学思修课的老师问我们:过去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我说是您——我的小学班主任!”
“这孩子没白教,你这老师也没白当。”坐在身旁的前辈听到这话,看看她又看看我,补了一句。
其实那两天,我正经历支教三年最难过的坎,回顾教师生涯,琐碎,消耗,困顿,有时甚至觉得无路可走……但那一刻,仿佛少年时经过白月光覆盖的树林,幸福如松风掠过,全身电流涌动,激动,颤栗,头皮和脚底都发麻!
但前辈不知道的是,现场还有我另一名学生,同样带了六年,她眼睛漠然扫过我,头扭到一旁,胃瞬间绞痛着!疼痛更容易引发漫长的追索:因为深知教育同时存在建设力和破坏力,且破坏比建设容易得多,我没有一刻敢停止生长,希望用自身的认同和完整影响学生的灵魂,但实际未必!老师带班,关注最多的是两头,好学的孩子,永不停歇的努力、知错就改的习性,赢得我们最多的赞誉和嘉奖,期待他们成为班级榜样,减轻班级管理中不能承受之重!比如柯柯和她周围一群孩子,三年级以后大多成为班级的中流砥柱,不知为我减轻多少压力,有时候得靠着她们对求知的渴望,才给疲惫的我们注入勇气和力气,坚持不放手那些习惯特别成问题的小孩。对另一头的孩子,气恼归气恼,毕竟还是孩子,怎么忍心在起步阶段就随便定性、随意放弃?总是不遗余力拽着、拉着、沮丧着、期待着……那时班上大概有五六个小孩,每天放学,将女儿留在办公室写作业,我在教室陪伴着、督促着他们补作业、订正作业,谈话,处理各种突发问题等,六年如一日,除非特殊情况从不敢间断!反倒是小雨这一波,当时不是特别冒尖也不是特别淘气,眼睛和语言落在她们身上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一个问题儿童常常会消耗一个老师大部分精力(当然问题也可能在家长和老师,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始终是我的课题),越是负责的老师越处于紧绷状态,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中间的孩子。
奇怪的是,为什么类似影响大小的话却是从小雨的生命中长出来呢?为什么自以为关注得更多的孩子却视我为陌路,甚至眼角流露的是宁可此生不识的余光?
百思不得其解很长一段时间,听杨坤对初恋的回忆,答案闪现:不是我有多好,而是小雨待我好!师生关系中,我们总是强调老师老师老师,显例就是“名师出高徒”,难道名师带出来的都是高徒吗?孔子3000弟子不也只72贤人吗?其余两千多人呢?教育影响从来就是多向度交互循环,而非单向度自上而下的改变。小雨念书时就是温和安静的小孩,哪怕我很少给她特别的关注,她却总是亮晶晶跟着我转悠,是那种会将老师错喊为“妈妈”的小孩,因为心门从起点就朝老师打开,才给予老师成为她心灵导师的可能。换言之,我们试图成为影响学生的灵魂之师,前提是学生愿意给我们机会,而非拒我们于门外。所谓成全,从来关乎彼此!
而有些成全,当时我们未必知道!小雨那一届高考结束的暑期,师生有过一次聚会,远远看见一位清瘦、修长却有点羞涩的大男孩朝我奔过来,一把抱住我:“老师,我终于找到你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委屈和欣喜,通过手臂的热力传递给我!六年不见,我差点认不出他——当年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小渊!小渊在家里是老小,父母在他身上投注的呵护很多。那时我不懂得如何和家长交流,只觉得家里有点惯着孩子,请他妈妈来学校一趟,大老远的她开着车也就来了。而我开口就是:“爱孩子,母鸡也会……”她妈妈气得掉头就走。后来小渊因为什么事被我批评了,他父母双双过来兴师问罪,如果不是好心的同事拦着、劝住,后果不堪设想!大家好意劝我:“父母这种态度,你赶紧不要管了,管了也没用,别吃不了兜着走!我们这儿有的家长并不好说话,老师被家长打的事不是没有!”那时我刚刚调入这所学校,立足未稳,心有余悸,也曾一度想放手,但还是不忍心将孩子当空气,余光免不了落在小渊身上:他很少抬头,坐在第四排,仿佛放逐于孤岛之上,低着头窸窸窣窣不知做些什么,似乎也不太听课……偶尔他表现好,我趁机鼓励一两句,平时看起来有点孤寂、冷傲的他,会笑得回到小孩子的天真模样。直觉告诉我,虽然我和家长之间的通道已然关闭,但孩子还是凭着直觉,阳奉阴违地将我们之间的门偷偷打开着……
他妈妈来接孩子,依然视我为空气。我也一根筋:如果我对小渊是真心的,你总会被儿子影响吧?我也渐渐摸索到小渊的命脉,不喜念书的他,却有运动天分,运动会正是他大展天赋的时机。有一次800米决赛前,另一个小男生在一旁显摆:“老师,你知道吗?只要小渊站上起跑线,其他班的孩子就哆嗦,都说这下我们死定了!”我问小渊可是真的?他羞涩地点点头:“我们课下经常比,他们都跑不过我!”运动会拿到年级冠军,当我归功于小渊这批运动场上的阳光男孩时,他才会抬起一直低着的头,骄傲地跑上讲台领奖,大声跟我说:“谢谢老师!”
那天籁童声我一直记得,尽管六年未见,他的声音已变,但腔调犹在:“老师,我去高琦找过你三次,他们都说你不在那儿了,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我问他的近况,他说姐姐出国念书,自己上的是体育专业,妈妈还常常说起老师的好!
妈妈常常说起老师的好?六年之后听到这话仿佛雷击——那时我自以为看了几本教育书籍,常常纸上谈兵,免不了对家长指手画脚,多数家长看孩子面上忍了,只有极少数家长敢表达不满!而我,不仅没有反躬自问,反倒只差一念就记恨在无辜的孩子头上。如若不是小渊眼角闪烁不定的喜欢或胆怯,为我而略略抬起一两寸的腰身,仿佛如探照灯照着我,站在那黑漆漆的十字路口,我都不知道我会去向哪……
深渊都无法阻挡的爱情,为何还是劳燕飞分?杨坤想过没有我不知道,而渡过教育的小江小河,虽没过尽千帆,也终是领悟:“在情感的星球流浪,我们能仰仗的——并不是自己有多好,而是对方待我们的好!我知道我不好,谢谢你一直对我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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