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去石经寺,也是傍晚时分。策儿还抱在手上,只是偶尔放到地上来撒欢,追姐姐。姐姐还梳着朝天鬏穿着花裙子,追蝴蝶翻绿墙不惜爬石阶的扶手。
那时候石经寺的大殿很土很朴素,大殿前的泥土阶沿凹凸不平,屋檐下穿行的僧人少而佝偻,神色平静似不喜不悲。
但是夕阳很好。阳光洒在石阶上,洒在泥土地上,洒在美人蕉和不甚高大的柏树上……平静而温暖。
大殿前沉闷的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为殿前用作隔断的木栅栏惊诧,又为僧侣们列席整齐如仙班在大殿里而好奇。但里面的整齐不为所动。片刻沉寂之后,一个领诵三宝真经的声音响起,声音洪亮而深沉,若天籁,中不间断,如千万惊鸿万千回眸无穷无尽绵亘,刚强中竟有许许多多的百折千回……那不换气不停歇的梵歌就这样唱下去唱下去,如天书,渗进天灵盖,渗进那惶恐疑惑软弱无力的身躯……
今天来得晚,冷风,没有夕阳,没有阳光。孩子们忙着寒假作业或者忙着游戏和睡觉,大人们忙着赚钱养家,只有香姐和我是闲人。
远看石经寺,层层叠叠又精巧玲珑的楼宇,沿着山势向山上蔓延开去,一栋又一栋,奢华如他处。从停车场入口进去,门口的僧人拦着指点我们买门票,又让我们各领一炷香。进得门来,拜过菩萨,烧了香,想去找那些清晰的念想。土阶前的泥地,如今都平整而干净。乱石堆里凿石的工匠不在了,泥地里挑土的工人不见了,蜿蜒的小路也不见,曾经曲折荒僻的那个方位,如今是幽深的亭台楼阁,隐约有桌和躺椅,各路曲径交错的近处,有柏树枝杈上挂着“茶园”字样的木牌。
拾级而上,好几处已经门扉深掩。大雄宝殿后面的殿宇里有几位僧人列席,还有几位僧人穿梭。大门未关,但是大门外的柴门紧闭——这就是当初听经的殿堂吧?衣袂忽忽声后,铜钟在穿梭中仍然被古老的撞击,这声音似曾相识,却又似增添了新的节奏,更加新鲜。殿内寂然,有个青黑光头红脸的僧人认真地掀开身前平铺的宝典,还摸摸鼻子;戴眼镜的憔悴的僧人静默。对坐的几排僧人庄严而平静。然后,仍然是一个洪亮的声音领诵。闭了眼,所有的念想在这声音里如愿以偿。仍是听不懂,梦幻之间仿佛有“藐”、“菩提”之声。这里的梵歌如今也用了话筒和音箱,混响调得极好,听起来与三台明月湖畔东山大佛下偶遇的讲经声很像。不过东山下讲经人很潮,声音高亢喜悦,看起来什么都懂;眼前的领诵人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看起来愚拙,诵经声音虽没有当年那一气呵成的惊鸿之势,但仍然令人痴迷和陶醉,不知所终不知所往。
暮色昏昏催人,心下慌乱还是忍不住转过廊檐,向上。观音殿没关门,但守庙人似乎太累了,只低头翻书,懒得去理会那些来来去去虔诚的祈祷或者差强的虚与委蛇,不舍得敲钟击磬,禀报菩萨。
千手乌木观音在最高处,殿前还有四十二个一字排开的转经筒。经筒转动之间有许多影像浮现,有金黄的九寨,有红的色达,有遥远的布达拉宫……殿后有被栅栏围起的木头,不知道是不是乌木,但是一如乌木般被金贵的珍藏。殿侧的水泥地被划成许多疑似车位的长方形,有三个长方形被几棵柏树交叉挡着……难道要把汽车抱到车位上么?我们悄悄大笑起来。又看见有半个车位的划线正对着陡坡,陡坡正对着一扇紧闭的大门,大门是梯坎下殿宇的后门。不知道这划线的师傅要如何安顿某车,我们又为这般思虑悄悄地笑了一遍。
沿着石阶走下来,近山门。山门巍峨而五彩缤纷,中线正对远处青翠欲滴的山峰的至高处。山峰像被修剪过一样整齐。有人说石经寺风水好,不知道这是不是其一。
忽然很想念阆中城边那个寂静的小庵,和庵中那个明眸干净的女子。时光荏苒,你可安好?
2019.2.19于龙泉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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