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色是真的好，我也刚巧遇到一个有趣的人，正如昨夜正好梦见一个美好的梦。
天气预报说今天阵雨，于是我与小夏忙着折腾、把辛辛苦苦从各地收集来的种子种苗尽数种于土地，一切便交给了天意。天色极晚了才归来，一身疲惫的我瘫坐在我们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起来的茶几旁，终于可以安安静静泡杯超市里买的十八个大洋的绿茶，正想喝个不亦乐乎时，门外突然巴塔巴塔一声声响，有个男人走来，我本饿坏，以为兰老叫我们吃饭了，谁想一张一脸严肃、生人勿近的男人脸映入我的眼里，莫名觉得这人像是来讨债的样子。小夏坐在我旁边打游戏，他插了句话说：“我看着像今早上劈头盖脸说我们无故闯入他人私人场地的人，骂人特凶，感觉总想揍人。”我心里想，这什么情况？终于也只是续了杯中茶，一饮而尽，嘴里到底还是冒了那两个字“卧槽”！
不一会儿，终于听到兰老叫我们去吃饭。进门果然发觉那人，一张黑色而削长的脸，神情严肃。先入为主的缘故，我并没有太正面看他，还好后来小夏过来，确定了不是早上那养蜂的“恶”人。兰老叫我倒酒，我也正好乐意了。
几杯下肚，各说寻常柴、米、油、盐。
才发觉那人，倒也有趣的，虽然面上看来就是个实在而不善言词的彝族汉子，话语间，却也掩藏不住的风趣幽默和淡然洒脱。总有一些人虽然只是初次会面，但你分明感觉得到他们的确曾经怀揣一腔热肠经逢他们自己的风浪，在某个恰当的时刻，他们裹挟着满脸风霜迎你的面大笑而来，眼里悉数嬉皮笑骂而又干净纯粹，和你隔着岁月隔着山海相遇，却又犹如阔别重逢。
兰老问那人：“长生啊，这久忙啥呢？好久没见，叫了几次过来吃饭，你也没时间过来。”
那叫长生的人风轻云淡地说：“这久事挺多的，我亲妹子的小儿子因为心梗离世了，没人能操办，得我去忙着料理；前几天老婆子生病了，孩子带去昆明看病，我忙着赶工程，昨晚十一点多才忙得赢放下手中的活计去问老婆子的事，这不刚去昆明看望她回来。”
我们也只能帮忙可惜了那年纪轻轻的人，这样的离去，留下的妻儿和至亲得如何去面对呢？巧的是，长生那亲妹子正是今日我们叫的临工之一，我尚还记得她的模样，微胖的小个子，一脸诚恳地告诉我关于种地的事以及在这个地方只有过了小满种豆豆才结籽饱满的经验，因为得知我们的种子金贵和来之不易，她下种时总小心翼翼过于认真的样子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此刻，我的心莫名惊颤，我又能如何想得到她正在经历着一场浩劫呢？
长生倒显得平静的多，似乎说着的是别人家的事，依然带着微笑、风轻云淡。
席间长生接了他女人的一个电话，说的彝话，我们没有听懂，罢了他嬉笑地说：“这人啊，还是不要去看病，去之前活蹦乱跳的，去了一趟医院倒检查出各种病来，感觉一下子就活不去了。”
他抿了口酒、带着笑意继续说：“我那老婆子被那小医院的医生吓着了，昨天人家说查不出她的病来叫赶紧转院。昨夜十一点多我才刚刚忙完，泡了包泡面，才给她打电话，她跟我说着说着就哭了，说她估计活不久了。我就跟她说，你去医院前是活蹦乱跳的，去输液了两天反而要死不活的。不用担心，不会是什么大病，正规医院肯定有办法治好你。就算真到了那一步，非要去北京上海才能治疗，那你男人可能就真没有办法了，那么我们也就不用去管了，我辞去现在所有的工作、退掉所有的工程，开着咱家的面包车带你去大理、丽江、香格里拉，又绕到四川和贵州再回来，去看看年轻人嘴里的风花雪月，啥也不用去想，只管开心，反正活了快60年，我们从来也没有去过这么远的地方。老婆子听了这话也开心了许多，我也才安心吃完那碗泡面。今天我上去顺利办完转院，她气色也好了很多。这人啊，还是要多开心，病魔才不会找上来。”我望着这个刚好大我两轮的寻常男子，长生黑色的脸上泛着赤诚与决绝，还多了几分坚毅。
前不久有个人偶然问我，在我见过的夫妻中什么样子的才算是好的状态。我说，我见过很多的夫妻都没有好好说话，总用最恶劣的话中伤自己最亲的人，所以温柔相待最好。说到底不过是彼此情真意切的人才会懂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至于表现形式就千变万化了，然而，若是把人换到极端情况下来看应该最见真情，我想我有被那些永远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平凡夫妻感动的最多。
后来不经意间谈到年轻人择偶的问题时，长生爽快而坦然地说：“人还是要找真爱自己的人，因为爱自己的人几乎不会抛弃你，但你爱的人，只要遇到一点小挫折ta可能便会离开你。”我初是不置可否，细想又不觉明历地哑然失笑。之前正好看到一句话是这样的：你爬山涉水去见的人未必喜欢你，ta只喜欢那个ta爬山涉水去见的人。很是寻常的道理和逻辑，大概是许多人死磕于固执，难免迷途太久了。
我想长生这样的人，坦荡率真、努力活着，他太清楚自己的取舍，也很明白偶然要和命运言和。一个和土地打交道快六十年的普通人，却从来都很认真地处理好自己方圆十里的柴米油盐和满地鸡毛；一个从六十年代被狂风热浪卷来的平凡男子，竟然想着有一天带自己的女人去看看年轻人的风花雪月；一个身材不高大、肩膀不宽厚的地道老百姓，却是许多人心里的那个天塌下来可以顶着天的人！我想长生这样的人，当值冠以长生之名。
临别时，长生热情邀请我们，下个月24号一定要到他家做客。我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月光洒满山路，心里清楚，长生才不是来讨债的，他分明是来还债于我的。
2021.5.26
于西山自然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