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那边还好吗？

放下电话，我似乎做了个梦。梦里又是那副黑白灰的颜色，灰色的水泥地，灰色的衣服，亮透的玻璃和躺着炕上的一个黑牛皮苍蝇拍。我听见它不停地拍响着，打击在某处心房里。
玩累了，别着大红发卡一蹦一跳的跑回奶奶家，大汗淋漓。奶奶也从她的陪嫁红箱里摸出一块自己家烧的饼，抻着劲儿切开给我，一脸笑容。
一切又回到这个时候，奶奶梳着标准的齐耳短发，还特别爱美，小拇指指甲留的长长的，我们收了好看的指甲花会帮奶奶也染一份，配着她的戒指很好看。
小时候的记忆中，她的身子很硬朗，是从那个苦的不行的年代和爷爷两个人拉扯起5个儿子一个女儿一直走过来的。以前爸爸叔叔给我们说起时，脸上还是自豪和想念。只是许久的现在，眼里藏不住的泪水，还有故作坚强的哽咽。
后来，奶奶把盆骨摔坏了。老人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的凌迟，一刀一个伤疤，在炕上躺了很多年。即使这样，她依然靠着拐杖慢慢走，走出家门在巷口伫立很久很久。似乎已经过世很久的爷爷从远处走来，又似乎年轻的她从绿油油的玉米地里捧着棒子钻出来。很长时侯她都不说话，只是看着熟悉的街道和陌生的小孩面孔。
晚上我伺候奶奶脱衣服，铺好被子，躺在她旁边。我只顾玩手机，好几次抬头见她望着我。眼睛里再没有撑起一家子的坚韧，目光里只有一片柔和。很多时候我在想奶奶在想什么，她一路风雨的闯到生命的下游，有多少可以回忆但是无人诉说。我也从来没有问过，突然间涌上一股悲凉和愧疚。还有时间和机会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多问问她:奶奶，给我们讲一讲您的年轻吧。
有过好几次，我帮她脱衣服，她只叹着气说:“这人啊，赶紧死吧。”我心里很酸，却又不知道怎么讲。奶奶笑我也笑。只能苦苦的说您瞎说什么呢，现在好好的，能吃能睡多好。还有半句话噎在喉中难以吐咽，能吃能睡却没有人多陪着说话。奶奶老了后能有人陪着说话最多的时候了却是最后躺在床上不能言语饱受病痛的时光了。
中风以后，奶奶的身体愈加不行了，越来越像九旬老人一样了，靠着几瓶吊针一直撑着。她不爱吃饭了，以前一顿可以喝一碗稀饭吃一个馒头突然病倒后每天只喝一些牛奶和水。她不想咬，吃一口就闭上眼睛，急得我们左哄哄右哄哄。我握着她的手，已经没有肉了，干枯的手臂外面一层松松的皮肤。背上和臀部长时间的躺着已经磨破了皮。姑姑一边哭一边给奶奶翻身。
奶奶走的时候我在学校，爸爸打个电话过来，语气是刚刚哭过又擦干眼泪的。他说你过几天回来吧，你奶奶走了。
我意外的平静，躺到床上做个一个很久远的梦。梦里又是那副黑白灰的颜色，灰色的水泥地，灰色的衣服，亮透的玻璃和躺着炕上的一个黑牛皮苍蝇拍。我听见它不停地拍响着，一下，两下……
出殡的那天，我们看了奶奶最后一眼，给她带了手链项链，我摸了摸她的手，冰冷的像冬天。那几天很多时候，我都以为她只是躺在那儿睡着了，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她躺在她的小家里心里很舒服，不用再忍受腰上伤口的疼痛，不用再饿着肚子吃不下东西了。只有最后一铲一铲黄土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两个世界了。爸爸回来就抱着四叔哭，爸爸说他再也没有妈妈了，我也再也没有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