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无法交换

这两日天气格外好，虽然已是秋冬交替，长袖固执地耷拉在身体上，但午后还是有充足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里倾泻而来，似乎不忍加快入冬的脚步。我突然想起，那坐在医院草坪长椅上晒太阳的人，把疲乏的躯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收容进阳光里，是否也有几个片刻能暂且被温暖、被安抚。

纵使我们都有悲伤，总会学着淡忘。

我开始明白一些道理：人不必太聪明，不必凡事都想彻底明白，有些事是凡人不必深究的，那是上帝在安排的事。我们看到它触摸它，不必追问也不必对它抗议。我们能做的只是收拾好日常的狼藉、安顿好胸腔里的那颗心。在秋冬阳光充足的日子里，静坐或倚靠着，不再追想太多，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世界还是有光亮的。

淡忘悲伤并不是为了迎接喜悦，只是为了这份凡人的任性——不必事事深究，以及终于可以承认我们的生命有无法承受的沉重。这是意外的释然，并非无法抵达的妥协。毕竟没有人可以承诺，经历过悲伤就一定会换来欢喜。也没有人可以保证，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安稳地留在身旁。神祗也无法保证。

我们生活的时代很速食，凡事都要讲究效率和交换，人人都说这就是公平的丛林法则，我偶尔从生存的社会里抽离，想一些无关效率的东西。人追问不到很多的问题，所以变得脆弱，于是我们寄托于主宰的力量，我们相信只要足够善良就可以跟命运交换一些什么，我们诚惶诚恐地试探自己所坚信的东西。

可是在生命的苦旅里，交换和效率的法则是不适用的。我们所建立的信仰、释放足够的善良，是纯粹而独立的，是思考了个体生命的孤独，以及深知了这份“相同而不能相伴”的孤独，而后生出的相惜之心。没有人可以跟命运交换什么，我们只是接受、自我建立，坚守，颠覆坚守。

我们已经说过，神祗也无法保证我们必定拥有什么，或必定能交换什么。这是我所理解的众生平等的一层。人类往往自作聪明，以为自己会比别人更高一等，或是更聪明一点，可是在命运面前，我们都是一样的天地浮游，只能尽力安放好自己。

凡人只要做好凡人的事，我们努力地生活着，可是人类存在这么久了，我们还是活得不够好。我们远离喜欢的人亲近陌生的人、欺骗自己又清醒自责、放纵欲望又厌恶虚空，我们常常被情绪所左右，纠缠在命运的漩涡里。

可我们还是一次次从失望和悲伤中爬起来，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总有东西值得我们努力活下来，即便我们仍活得不够好。

可什么才算活得足够好？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美，或者说好与不好本就是不该存在的词。活着本身就是追问，而凡人向神祗的方向行走就是追问的方向，我们所有的疑问和思考、够好与不够好的衡量都是在路上。世界永远不会停止，而凡人永远也走不到终点。

幸好凡人永远也走不到终点。幸好命运无法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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