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开始有朋友经营休闲娱乐场所。这次回国,在故乡,这个向来不是很时髦洋气的千年古城,竟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很多茶馆、咖啡厅和甜品店。
这是一个盛夏的午后,朋友的朋友把咖啡店开在保定最繁华主干道之一的辅路上,周围尽是鳞次栉比的高层新宅,它却偏居在一个二层的老房子里闹中取静。还在试营业阶段的店铺装修的很简单,在楼下的时候忙着寒暄,我只匆匆瞥见黑板上写的今日特供是提拉米苏(Tiramisu)。这可能是任何咖啡厅都无法错过的美食吧,即使还在控糖,我也对这个来自意大利威尼托(Veneto)的美丽传说完全没有抵抗能力。Tiramisu, 意大利语的意思是‘pick/lift me up’,带我走吧,是的,手指饼干,马斯卡彭起司,再配上浓郁的咖啡,让人难以拒绝。
质朴的水泥楼梯把我带到二楼,简单的长条桌子配上木凳,点缀些许绿萝,一个倚墙的书架,做旧的墙面简单贴了几尾白色的小鱼,老窗框正好让屋外的翠绿透进来。店里只有一两个熟客,想必都是来闹中取静的。
年轻的侍应生送上清咖和提拉米苏,之后,我开始放空,——我很擅长放空,基本上随时随地可以配合场景进入画面。这样的一个盛夏午后,这样的一个安静所在,伴着蝉鸣,我会想到的,还是那个茶楼吧。
2002年第一次去周庄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盛夏。那个时候的周庄虽然已被众多媒体誉为“中国第一水乡”,却还没有过度开发。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只需负重三三两两的游客,也不记得有太多专营特产和纪念品的商店。船家女并没有模特一般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而在正午是断不会顶着骄阳出渔的。尽管一路上都有热情的老板娘招揽生意,两个人的午饭却不足百元。等到了下午,游人更是寥寥,我和朋友在大街小弄里闲逛,却偶遇了三毛茶楼。
上个世纪80年代的某个春天,三毛小姐曾到周庄短暂一游。 关于这段历史,记载的文字早已泛滥,并派生出诸多版本,活生生把一个简单的故事变成了一个事故。撇开那些纷扰,事实上,在三毛小姐辞世之后,陈寄寒先生开了这家茶楼来纪念三毛小姐和周庄的缘分。
这是一个两层的小楼,傍水而建,家具就是当地随处可见的四方桌和木椅。饮茶处主要是在二楼,提供当地的阿婆茶,我印象中是没有咖啡的。小吃是当地的特色,由老板娘亲手烘焙。茶楼谈不上什么装修,但是装饰很特别,都和三毛小姐有关:墙上,没有什么名画或字帖,却是三毛小姐不同时期的照片,还有裱起来的文字;在窗台和书桌上,有三毛小姐和老板的书信;几个古朴的书柜摆放着不同版本的三毛小姐的著作,有大陆不同出版社的,有台湾繁体版的,也有远渡重洋的译本。老吊扇发出嗡嗡声,配合着三毛小姐的音乐作品,其中包括那首声名远播的《橄榄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当时整个茶楼只有我和好友二人,临窗而坐,阳光正媚,照映着环绕周庄的河流,石桥点缀其间,错落的民居沿水展开。在我问起茶楼和三毛小姐的渊源之后,老板给我看了他收集的关于三毛小姐的文献和报道,足足有好几个大本的剪报,还有他写给三毛小姐的信,包括她往生之后那些再也寄不出的文字。在那些泛黄的旧照片和越来越模糊的文字中,这个传奇女子的一生像是一个蒙太奇,穿越时光呈现在我的眼前。好几次,我看到老先生转身擦拭眼角的泪水……
那个下午甚是炎热,蝉鸣让人烦躁不已,但在那个茶馆,却让人觉得不似在人间。傍晚时分,我们起身告辞。屋内中柱上挂满了本子,老人家指着说,这是这些年的茶客留下的给毛小姐的文字,问我要不要写些什么。我当时是拒绝了的,因为我告诉老夫妇,我的整个高中时代都在读三毛,她是影响了我人生观的作家之一,她开启了我对自由的向往;而在这里,三毛茶楼,我对三毛小姐所有的感恩都得到了救赎……
13年过去了,关于三毛小姐的经历、文字、生平,都还在回忆或者演义中。对我而言,真相也许没有那么重要,而真相与幻象之间又有谁能说得清楚?重要的是,她的文字曾经安慰了一颗善感柔弱的心,陪伴了一个少年强说愁的岁月。
这13年,我走过一些地方,去过一些茶馆和咖啡厅。现在我还是会时不时重读三毛小姐的作品,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在周庄的那个下午,而三毛茶楼的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
PS:文章写成于2015年夏天。今天——2019年3月26日——是三毛小姐七十六岁诞辰,特发出来,以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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