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成了家，老王和老伴见天咧着大嘴逢人就笑。晚上熄了灯躺进被窝，两个脑瓜壳碰在一起窸窣地掰着手指掐算：结婚有些日子了，只要没采取措施，家里应该很快能添个小孙孙。可盼来盼去，小孙孙没盼来，老婆子却盼来了一身病。起初是两侧前胸疼，后来喘气也费力了，去医院一查，已是乳腺癌晚期。捏着诊断书的那日，老王两腿打战，觉得天要塌了。他身子虚飘飘地，像踩着棉花包，怎么回的家都不记得了。回到家，老王捶胸顿足地一顿嚎哭。他不敢想，老伴走了撇下他该怎么活。
三个月后，无论他和儿子们如何挽留怎么呼唤，老伴还是走了。发殡那天，老王像个提线木偶追随着灵车走了一道。人家停他就停，人家走他也跟着走。直至到了茔地，发丧的将骨灰盒下了葬，他才回过神来。他两手死扒着坟坑，就是不让埋土。好在有两个壮实小伙儿帮忙，才将他摁着抱着拖着弄走。有很多看殡的妇女，还擦起了眼泪，她们说，眼下讲情义的好男人不好找了。
老王觉得，自己的幸福生活是在老伴走后彻底没落了。没有老伴在中间串通，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儿子儿媳相处了。避着，躲着，除了吃饭尽量不往儿媳跟前凑。谁承想，怕啥偏来啥，还是出了这档子丢人现眼的遭乱事儿。
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乒乒乓乓，像是要把钢棚敲出几个洞来。老王从回忆中醒来，感觉眼角麻麻的，伸手一摸全是泪。外头狂风又肆虐了起来，刮得树枝和钢棚啪啪响。风再大一些吧！最好能将我这个老东西一起带走！老王几近绝望地瞅着户外。
下了几天几夜的雨终于停了。下雨天，到处湿漉漉的，修车铺不见顾客上门，车主老孙也干脆躲在家里不来了。老王走出屋子，发现几堵土墙，外加几张石棉瓦搭建的小厨房，竟然被削了头。土泥混杂着麦秆草砌的半边墙，被雨水泡塌了。房顶的木头缺了支撑，倒栽葱似的陷了下去。中饭，老王只得去附近村庄买了俩馒头来吃。平时捎菜这活儿都有老孙管着，他这一不来，菜就没得吃了。哎！厨房塌了，即便有了菜，也没处做喽！就在他坐在车棚就着白开水吞咽馒头时，一辆小轿车悄没声地驶了进来。哎呀，这是来活儿了。老王扔下馒头踮起脚就往外跑。跑了一半又站下了。他看到从车上下来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有儿子儿媳，还有老胡和妻家哥。老王的脸，呼啦就臊得没有人形了。大……富贵，你个挨千刀的……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走走走咱回家去，以后再也不出来了……众人拉着富贵的手，眼圈都红成了兔子眼儿。
老王执拗不过，说等老孙回来说一声才能走。可众人不让。差人将老孙叫了回来。拿着结算好的工资，老王这才上了车。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回了家，跟儿子儿媳相处还是个难题。保不准，他还会奔上离家出走的这条老路。车子七拐八拐就进了村。下了车，几个人推搡着，愣是将傻子的他弄进门内。两只脚刚跨进去，老王就不走了。这是我家吗？大胆往里走！这不是你家还是谁家？老胡看穿老王的心思，一边笑一边将人往门里推。老王这才看清楚了，立在面前的是一堵红砖砌成的墙。高大气派魁梧，像一道楚汉交界线，硬生生地将并列的六间房，分成了貌似各不相连的两户人家。独立的门户独立的空间，能将一切隐私都挡在墙外。老王偷偷舒了一口气，心里的担忧荡然无存。
大，你看这样行不？虽然分成了两户，但咱分屋不分家。每顿饭您照样来俺屋里吃！儿媳小月挤到他跟前亲切地说。说完，还羞怯地低下头小声嘟哝：大，之前是俺做的不对，不该那样对你。你老就原谅俺不懂事吧！老王正想说，事情都过去了，咱谁也甭提了。身后 ，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大点声！骂人时咋不见你这么小声。再看老胡阴着脸，正一脸怒气地吆喝亲闺女。看小月面露窘态，泪水慢慢爬上眼角，老舅赶紧出来打个圆场：这事怎么能怪小月呢！要怪就怪大欢。一个男人不仅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还要有担当。更要有责任维持好家里人的关系。大，大，是俺们错了，你就原谅了吧！看着儿子儿媳一起认错，老王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都他妈的胡扯。老王转过身偷着揩了一把泪，不过这句骂人的话，他没敢往外说，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
雨后天晴了 ，阳光大剌剌地将金色的光洒进老王的小院。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老王哼着歌，圪蹴在自个儿屋的廊檐下翻晒烟叶子，只听墙那头儿忽地传来一声喊：大，吃饭了。哎！老王高声回应，站起身轻轻扑打着腿上的尘土。嘴角慢慢上扬。再看那张大嘴，拽扯得像是要挣脱五官的控制，飞到天上去似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