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作者: 子炑君 | 来源:发表于2018-05-31 14:36 被阅读0次

      李若谷醒过来时,已是夜半时分。

      打开舱房,果真四下静寂,李若谷心想诣桑书院的师生应该皆已入睡,便悄声带上自己的舱门,打算出舱透透气。

      船尾那一排座位已经沾了些湿气,想必此前还落了场微雨,李若谷顺着座位抬眼望去,发现一个深灰色的身影。

      是华昉。

      他负手而立,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空座位,似是在走神。

      李若谷也不作声,活动开筋骨后,娴熟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粗布,擦拭了下座位,毫不嫌弃地坐了上去。

      华昉突然苦笑了一下,李若谷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匆匆收回眼神。说实话他对这位老师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和自己那个不知好歹的前男友想比,还真是谦逊有礼得多。可他的眼神……李若谷总是觉得很奇怪,不论是和同僚抑或跟学生,甚至和自己这样的陌生人,他都是一副想把你控制的死死的眼神。

      想到这里,李若谷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礼貌,自责之余,也不忘抬眼去验证自己的想法。这一抬眼,却见华昉已经转过身来,正朝着自己笑。

      李若谷赶紧正襟危坐,说道:“华兄真是好兴致。”“非也,我同师妹本就是轮流换班守夜,乐字班这么多的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我们自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怎能安然入睡?”华昉眼神落在李若谷旁边的位置上,一副准备坐下来的样子。

      李若谷又抽出那条粗布手绢,胡乱擦了几下,示意华昉坐下,“多谢李兄……李兄深夜出舱来,可是有心事?”李若谷嘴角抽了一下,心说真是不要太体贴,华昉看李若谷一脸尴尬的样子,笑了一下说:“无碍,是我唐突了,李兄还请原谅。”李若谷摆了摆手,说道:“华兄适才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

      华昉又摆出一副苦瓜脸,说:“我这个心事,是一件令人心寒的大事,非我一人为之所困,说出来也无妨。”李若谷点了点头,等待下文。

      “李兄可知我中野兵者之三大禁令?”华昉问道,李若谷在洞火阁翻阅过有关兵科的书籍,此时自是信手拈来:“华兄说的可是‘一不杀农、二不养娱、三不敛饷’?”华昉笑道:“正是,李兄身为外野之人,对我国国情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李若谷觉得华昉像是在怀疑自己是政治间谍,忙辩解道:“哪里哪里,我只是偶然听人提起罢了。”“李兄别慌,只是玩笑话而已,”华昉将双手盘在了胸前,正色道:“这三条禁令乃兵者雷池,违禁者一律处死,不论其是最低级的兵士还是最高级的将军。”

      “华兄……难道是有兵者亲故犯了其中一条禁令么?”

      华昉摇头,道:“犯禁者乃是驻守南川一域的茅炎将军,我虽是南川人,但从未见过他,顶多也就是每年寂战节的放灯大会,在大家写的灯笼上见到过他的名字……只是没想到,此次他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南川的衡命状之上。”

      李若谷听得有点儿懵,什么是寂战节?什么是衡命状?李芜容要是在这里,他能听懂这些话吗?李若谷终于第一次把问题憋下肚子,耐心等着说话人继续阐述。

      “……而且茅将军所犯之禁,简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哦?”李若谷促狭地问道:“难不成是茅将军多年军旅生活寂寥苦愁,养了位娱者在将军府?”

      “茅将军同其夫人恩爱无比,茅将军这么多年连一房妾室都不曾有过,这第二条断不会犯。”

      李若谷心想那便只有两个选项了——既然现在中野还算太平,不是兵荒马乱之年,那残杀农民抢夺粮食这种事情应该就不会发生。

      “那便是茅将军因一时贪欲,私吞了军饷?”

      “李兄,你猜得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这茅将军驻守南川,若他想致富,还不是易如反掌,区区一点军饷,怎能与南川富贾们出手的金银相比?”

      “所以他为什么要杀农民……哦不,农者。”李若谷不甘又疑惑地问道。

      华昉长叹了一声,道:“这正是我在想之事,此案惊动了整个中野,像我一样不得其解的人想必也是许多。”

      李若谷点了点头,冷不丁冒出一句:“如何证明茅将军所杀之人是农者?”

      华昉完全没想到李若谷会从这个角度发问,愣了一下之后说道:“中野之农者,颈间均佩有四粮结。”话音刚落,便见李若谷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下。

      “李兄……为何发笑?”

      李若谷不打算将“笑你们中野鉴人有术”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摆了摆手。

      “我只是在笑……若我没有急事,一定要去看看这等奇葩的案子是如何审判的。”

      南川的域会——无藏,乃是整个中野最豪奢的城市,此处的裕釿街用于交易,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熙熙攘攘车马不绝。此等景象,哪怕是在中野的都城:处于东陵南川交界处的央正城,也不会有出现。

      “这种奇葩的案子也能拿出来审判?”李芜容和绑架他那名少年行走在无藏城的街头,似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四周人头涌动,交易往来,好不热闹。

      少年看了一眼李芜容,道:“我把此案说与你听,并不是让你嘲笑的。”李芜容和善地一笑,说:“少侠,我不是嘲笑,我是鄙视好么?既然你同这位将军相识多年,你也说了他断然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这案件还这么漏洞百出,你还担心个什么? ”

      “我相信他,可那些在衡命状写‘灭’字的衡君们不相信他。”

      李芜容突然停了脚步,冷笑了一声,道:“那他们就能相信我?”

      少年默然,转过身望着李芜容。

      他想请李芜容帮忙的事情,就是救茅炎。

      说起来这个茅将军,也是倒霉——他是真的杀了位农者,这案子也不像李芜容两姐弟想的那般漏洞百出,而且也很简单:案发当日,茅将军带着几个亲信从军营换防,归家途中路过民屯田地,见一群农者以尚未成熟的作物为武器,嬉戏打闹,茅将军便指责了为首的农者几句,岂料那农者非但不收敛,反而冲上前去与茅将军争吵,茅将军一开始泰然自若,几欲离去,后来那农者滔滔不绝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茅将军的脸骤然变色,顷刻间只见刀光一闪,那农者便倒下了。其余农者嚷着跑去报案了,只留下杀意仍未散去的茅将军和不知所措的将军亲信。

      此案由南川的所有天命衡君主审,随后又邀其他三域的天命衡君共同审理,最后结果将交予央正总衡务所备案,可谓是层层把关,慎之又慎,现下正是到了最后环节:署判。

      署判,顾名思义就是参与衡判或是了解案情的诸位天命衡者在一方白布上署名并写下自己对罪人的衡判决策。最后统计数目,以定罪人生灭。

      凡是有争议的案件皆要署判之后方可结案,普通的案件顶多也就是几个衡僚署判,而现下茅将军这个案子却是联结了四域衡君公审,南川总衡务所也已贴出公示:凡中野天命之君级衡者,皆可参与署判。

      “判‘生’者四十人,判‘灭’者四十人。”少年不紧不慢地说道,好似早就料到最后一个衡君势必要写个‘生’字在衡命状之上一般。

      然而李芜容还是觉得,这厮慌了,这厮说过,天命与非天命的区别,只在于是否用左手写字。所以他听说乾壹教有个用左手写字的衡者,便下决心前去拿人,抓来之后却又发现只是个衡士,李芜容敢肯定,这人一定在想plan B,不过话说回来,要是自己对他没什么用处的话,他会不会一剑送自己归西……

      少年看着李芜容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脸,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茅将军的生死,便出言安慰道:“你只要在衡命状上写个‘生’字便能救他一命。”

      李芜容哭笑不得:“哥们儿你真有趣,从刚才就跟你说了,我虽然是用左手写字,但我根本不是衡君,你这么做不是罔顾你们中野的法律么,要是被人发现,我俩估计死得会比这个将军还快啊!”

      少年扬了扬眉毛,道:“所以要去找你的胡姑娘。”

      李芜容刚想出言辩驳,却发现四下的人渐渐变少,就连建筑风格也变得很怪异,裕釿街道的灯火更是越来越远。两人全速往前行进,李芜容见人越来越少,便紧紧攥着少年的袖子, 少年也没说什么,拎着灯笼自顾自地走着。

      终于,眼前现出一处朴素的山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灌木篱笆,其后是一座两层的简易楼阁,整体看上去简约含蓄、与山色浑然一体,无半点突兀感。李芜容作为一个建筑学的学生,面对这等风格复古的建筑,不禁啧啧称奇。少年走上前去敲了敲门扉,便听得有人循循走近门扉来——

      “吱呀——”门扉半开。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童扶着门,探出了半张小脸,睡眼惺忪朝着两人打量了几圈,故作老成地问了句:“二位找谁?”少年答:“万晓老人。” 小童听罢,想了一下,打着哈欠说道:“师傅与九师兄外出已三月有余,二位还是请回吧。”

      少年一听立马黑了脸,李芜容一寻思:这小孩儿说了个“九师兄”,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其他八个师兄或者师姐藏在这万晓居中,便凑了张笑脸上去问道:“小先生,那除了您,这府上如今还有谁在呢?”小童听到“小先生”这个称呼,很受用地腼腆一笑,略一思忖,道:“阁下说的是我酒师姐吗?”

      九师姐?李芜容心说这小孩儿师兄师姐真不是一般的多,又道:“是的,烦请小先生带路。”少年也加了句:“有劳。”小童终于妥协,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小先生,你家究竟有几个师兄师姐呀?”李芜容闲着没事又和小童开起了玩笑,小童嘿嘿一笑,答:“就俩,一个师兄,一个师姐。”

      “那怎么……”“师兄小名阿九,故而称九师兄,师姐嘛……哈哈,好喝酒且能千杯不醉,故而唤作酒师姐。”李芜容了然地点点头,又同少年耳语道:“他们好有趣。”少年嫌弃地摇摇头,又是一副毫无要回话的样子。

      渐渐远离了小木楼,远处有一座赭色的建筑,在日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辉,李芜容不觉加快了步伐,走近时,才看到建筑前立着块古碑,其上书着“万晓居”三个字。三人一同穿过庭院,步入大厅,小童四下张望过后发现厅堂四周全无人迹,便朝着李芜容躬了下身子:“师姐定是去了书阁,我去叫她,二位稍等。”

      尚未来得及答话,李芜容便见一人从容走进厅来,等看清来者容貌,登时怔住。

      “莘儿,他们是谁?”来者边眯着眼打量着李芜容二人边走进来坐下,随手将手里的书放在了茶桌上,抬起一盏茶就呷一口。少年第一反应便是饶有趣味地看向李芜容,果不其然,那人已经不争气地呆住了。“我以为你说的找姑娘是逗我的!!!”李芜容咬牙切齿地对少年说道,毕竟施教主说过乌绝坛总部是在陵北。

      小童此时才大梦初醒般悄声问李芜容:“对啊,你们是谁啊?”,李芜容这才被唤回现实,尴尬地咳了一声,朝那正在喝茶的女子弱弱问了句:“胡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吗?”胡免盅这才放下茶杯,走近李芜容,细细看了一番之后道:“原来是李公子,久违。”

      适才胡免盅探过来时,李芜容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蕙兰香气,一抬眼竟又看到胡免盅审视的目光,不禁心旌摇曳。

      一旁的少年看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只好对胡免盅行了个礼,道:“在下于半年前来过万晓居……”胡免盅转身又坐下了,缓缓说道:“记得,你这次来是要求我师傅什么事么?”少年一怔,忙答:“正是,还请姑娘代为转达。”

      胡免盅听罢,便换了左手端茶杯,将右手伸在了少年身前。少年二话不说,掏出了一封信。

      胡免盅果真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信件后面色却变得更加严肃起来,连忙同莘儿耳语了几句,莘儿听罢,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去。

      “信中所书,事关重大,我让莘儿去请我师傅和师兄了……”胡免盅轻叹了一声,又换了右手端茶杯,用左手示意了下李芜容,道:“李公子请上前来。”李芜容便走近自己心仪的姑娘,行动迟缓,眼神呆滞。

      胡免盅小声对他说道:“免盅初见阁下,还以为阁下是个老实稳重的人,若思进取,将来定是位德高望重的衡君……没想到如今好生大胆,竟敢伙同中野第一杀手造假,欲乱衡纲。”

      李芜容心说原来这少年竟是个杀手,好在李芜容脸皮不是很薄,看了看自己的心上人,便淡然道:“胡姑娘错了,我一点也不老实,我帮他,只是不希望无辜者枉死。”

      胡免盅闻言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莘儿扶着一位长者下了楼来,身后还跟着位俊逸非凡的年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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