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老家,骄阳似火,流金铄石。
历经二十多天的烈日,天上终于有了几朵乌云,任性的太阳与乌云捉起了迷藏,一会出现,一会儿又不见了,气温相对而言没有前几天高。
我以商量的语气,向患癌症的母亲说:下午不很热,我给您倒好开水,把药吃了,我到村里转转,好几年没回来……
母亲是个豁达开明的人,宁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他人,我话音刚落,母亲高兴地答应了。
我兴志勃勃地沿着院子长满杂草的小路,绕过竹林,来到宽敞的公路。
放眼望去:这山,这水,这房屋,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又让人有些恍惚:住在公路边的人,家家大门紧闭,门前杂草在微风中无精打采地轻佛慢摇。他们省吃俭用,互相攀比,沿着公路修的一排排小二楼,鲜红的木门变暗淡了,雪白的石灰色变成瓦灰色,有些墙体开裂了。菜园地干活的人不见了,田里赶鸭子的小男孩不见了,牵牛的老大爷不见了……
看不到昔日熟悉的身影,忙碌的男女,喧闹的人群。
老家人少了。
环顾这宁静的山村,思绪随山移水转:
田坝里大片大片空田随处可见,几块零零散散的稻田,像似为这空空荡荡的田坝,起点缀作用,让这空旷的山沟有点生机。
慢慢转悠到我家稻田边,金黄色的稻谷弯着腰在微风中交头接耳:以前收割过我们的那个人又回来了。看见丰收再望稻谷,我心里暗暗告诉他们:等几天就要同你们握手相拥,我父亲把田埂上的路早已掘平。
再也没有人为引水灌溉打架,为田边界石争吵。蝉鸣声少了,蛙叫声单调了,燕子、麻雀、布谷鸟不知去向,黄鳝、泥鳅、螃蟹藏起来了……
老家安静了。
我顺着公路,急步来到大队小学,这所学校建立于七十年代,也是他的兴旺时期,每班四五十人,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到八十年代有了六年级。我徘徊学校四周,回想读小学的情景,想念哪些教过我的老师,想念哪些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怀念从家到学校,从教室到外操场,一路留下的足印与笑声。
如今,学校生锈铁门如同一张泛黄且冰冷的脸,透过门缝,内操场杂草丛生,两张水泥板乒乓台残缺不全。教室里横七竖八静静地躺着几张烂桌凳,整个学校破烂不堪,让人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老家没有学校了。
离开学校,迎着西下的太阳,享受着田坝里清新的空气,闻着稻花的香味,增添了几分愉悦,思绪还在小时候放学的路上。望着天边几朵白云,最大的两朵,像是驼背三爷,牵着一头牛,散落的几朵像似一群绵羊绕在三爷周围。那个放学让我弟弟骑牛的三爷早以死了。
老家那些和蔼可亲的老人所剩无几。
沿着公路,放眼望去一路美景:
拾柴煮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满山草木茂盛,灌木丛生,山青了。
小路变宽了,土路变成了白油公路,像一条条大小不一的银白色彩带。
村口,从河这边到对岸的两块水泥板,变成了一座小拱桥,河水轻悠流过。
危房改造,在老家有人居住的房子进行了地板硬化,墙壁刷白,如同新房一样舒适。
老家变美了。
脚步轻盈,如转仙境,忘乎其乎,不知几时。
几声赶鸭的吆喝声把我从沉醉中惊醒,原来我走到了公路的分叉口,再走就到其他村。
抬头一看,晚霞拉开了夜幕,夕阳沉沉入睡。
天色已晚,看到一个老太太好像朝着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由远而近,我努力回想:“这是谁?该怎样称呼?”还没等我想起,一阵粗犷洪亮的声音很诧异地喊:“海群,海群,”听到这声音我一下想起了该叫她冯大娘。
冯大娘年轻时,算是村里最漂亮,最能干的女人,是生产队妇女队长,力气大,嗓门大,成天说农村那种土笑话,逗得男人女人哈哈大笑。
正是因为她的声音特别,我想起了她。
我高兴地叫了一声“冯大娘”,大娘激动得拉起我双手,连声说道:“孝女,孝女,听说你回来,没见到人”。
我不好意思说:“啥孝女哦,称不上孝女,父亲没干活,在家照顾母亲,我出来转转”。
看到大娘满脸笑容,想起了她的命,是个苦命人,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出嫁不到三年,与女婿吵架喝农药死了,儿子是个傻子没娶上媳妇。
我接着说:“大娘,你老了,长胖了”。
大娘很得意做了一个手式“七十七了,生活好长胖了”。
“你家大爷呢”?
“赶鸭子去了”。
“你家顺财呢”?
“同他爸爸一起赶鸭子”。
“你们现在过得怎样”?
大娘仰头一笑“过得好,过得好”!
“有钱用吗”?
“有钱,用不完”大娘说的很坚定,接着又说:“顺财有残疾补贴。你大爷有慢性肺气肿,享受低保。我有农保,高龄补贴,加起来好几百,用不完”哈哈,“还有粮食补助款”。
“那你们家粮食呢”?
大娘顺手指了公路边几个地方说:“种点好田好地”。
“谁种呢”?
“顺财种,老头教他”。
“他不怕累吗”?
大娘说得很轻松:“想种多种多,想种少种少,不交公粮。每年种的吃不完,再养点鸡鸭”。
“鸡蛋,鸭蛋你们卖吗”?
大娘边笑边说:“吃不完才卖,哈哈”。
我们一起往家走大娘兴奋地接着说:“过去坐月子想吃蛋没有。坐月子,过年,都没有现在吃的好,天天干饭炒菜”。
听到大娘爽朗的笑声,看到大娘幸福的笑容,我也高兴地说:“是啊,现在生活多好啊,天天都在坐月子,天天都在过年,哈哈…哈”我两都笑了。
笑声未停我又说:“大娘,你当姑娘家,也没有穿这么好的衣服,像个花姑娘”。
大娘进入了回忆模式:“以前的衣服穿了又补,补了又穿。鞋不是底子磨烂,就是邦子穿破,现在平时穿的都比过去赶场,走亲戚穿的好”。
大娘上下打量我一番,拍着我肩膀说:“海群,你长胖了,小时候又干,又瘦,一脸白花癣,看你现在又白又胖”。
是啊,都变了,老家的山、老家的水、老家的路、老家的房子、老家的人,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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