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站在江边的台阶之上,是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十月清晨。薄薄的水雾笼罩着,江风已透着微微的凉,泥土的芬芳裹挟着秋后的丰饶气息从对岸的岛上传来,仿佛一只拙朴的大手,颠簸着开垦出我深埋多年的记忆。
也是一个这样的秋天,雨水丰沛,哗啦啦的大雨响彻窗外。迎着微弱的光,我看见你从楼梯上走来,鞋底的潮湿幻化,一步一朵,步步生花。
那样幽深漫长的雨季,心中长满无望的青苔。我不知道我的明天,将从哪一扇窗口出走;我的灵光,会从哪一盏灯里乍现。
雨停的时候,空气中也弥漫着这样的水雾,我趴在窗口看水洗过的梧桐叶在初升的阳光里折射出耀眼的光,心里也开始有了一束光。
如同一枝藤蔓在静默里滋长,我的心里也欢喜地滋长出一枝藤蔓。它柔软 得惹人怜爱,我忍不住轻轻触碰它,它大惊:“嘘——不能说。”我于是禁若寒蝉,只敢远远地,看着它。
你说:“做喜欢的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想,如若可以在晨光破晓的窗口抓住那一线稍纵即逝的灵光,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忘了你。
在雨季过后的石阶上,我看见一只蜗牛背着沉重的壳慢悠悠地爬过。我突然觉得你是对的,它背负的,即是负累,也是归宿,唯有付重前行。
没有什么是可以轻松逾越的,黎明前的黑夜很长。我又偷偷看你,你眉目婉然。幸而有你,让我在这长长的,混沌的时光里冲出重围时,有迹可追。
你说我像极了你,执着,像一只蚯蚓躬身于泥土。你哪里知道,其实无所谓什么执着,我只是在默默朝着你的方向迈进,而已。
迎春花在春寒料峭中绽放,我忍不住采了一把来,插在桌上。它长长的,柔软的枝瀑布一样泻在窗前的暖阳里,那些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暗暗地咬紧牙关,试图破绽而出。你走进来,看见它们,目光为之一亮。
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远走他乡,就像你也不会在原地等我——本来,我们就没有约定。
那些浮萍一样云游的日子,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我以绝决的姿态去到山山水水,阅尽世间百态,冷暖自负。可我依然张开单薄的双臂拥抱这世界,因为我记得你说过:“做喜欢的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转身以后,一别经年,那些深深浅浅的日子,我用你曾经的话做信条,从泥泞走到花开,从深夜走到天明。可是这一切,你并不知道。
我相信这个世界是圆的,从原点出发,一直往前,就会再次到达起点。于是我又遇见了你。
你已不再灼灼而华,却更像一棵年长的大树,丰茂、坚定、磊落,时间赋与你温润如玉,闲散得仙风道骨。
年渐长,可我依然不能像你希望的那样,变得越来越清明通透,反而困顿越多。像当年的小女孩一样,我依然需要你的箴言傍身,才敢勇敢地去面对。
你说:“取法乎上,得其中。”
你说:“饶恕他人,即为饶恕自己。”
你说:“无能为力时,先尝试改变自己。”
……
于是我明白了,有一种路,是用来路过的;而有一种人,是来拥抱你成长的。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那些路灯全亮了,灵光乍泻,我站在你的肩膀上飞得越来越好。
在空间与空间重叠的缝隙里,我曾梦境一般游离地思考过,你到底是哪一种我想要的你,醒来,依然全然不知。可我知道我不用再对你说谢。
我想起有一年春天,我从山野而归,自行车筐里盛满新鲜采摘的桃花。
等红灯的当口,一旁的车窗兀自落下,一个年轻男子趴在窗口用好听的普通话问我:“小姐,你的桃花可以送我一枝吗?”我绯红着脸,抱起挑花抽出一枝,将剩余的整把塞进他的车窗里。
他还没来得及接稳,车就开动了,我看见他在明艳的桃花里受宠若惊。车子拐弯走远,他的脸从车窗里奋力地探了出来冲我笑,像是道谢,却始终没有说谢。
佛家说,人与人的相遇需得修道十年。十年,只为到达你身边,刺破黑洞,为你摘得一片光;十年,只为这一眼之缘,为你捧一束隔世桃花——
说谢真的不足以道出心中的谢,那太轻薄了。
带着你的叮咛,我终于有勇气再次出发,去面对大千世界,和我的世界。我终于无所畏惧,因为你说:“放下,才能重生。”
或许,穷一生之力我都学不会放下,重生。可我知道,两生花可以开在彼岸,也可以开在心中。或许修道轮回里,我仍然可以在下一世的路口,捧一束桃花等着谁。
仿佛身后有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我源源不断的力量;也仿佛身后蹲着一只猛虎,我不敢心有旁骛,只有专心走好脚下的路。
或者,我这一生只有走好每一步路,才是对你的回馈,才是对你无声的报答。
明月千里,江波浩瀚。我会像你始终理解我一样,理解它白日的宁静和夜里的妩媚。无论你是哪一种我想要的你,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大道泱泱,我们却以多么与众不同的方式擦肩而过。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忘了你。就像你看见我的迎春花暗暗欢喜的样子,就像我看见你从楼梯上走来,步步生花的样子。
你从我的全世界路过。而这些人生之初的模样,都会深深沉入波光粼粼的水底,成为记忆消失后最深刻的浅浅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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