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不曾光顾过118号楼四层向西的窗户,狭小的房间,摆上家具将将留出身宽的活动区。漆皮方桌,1.2m的木床,一把椅子,厚重的实木柜几乎没有纹饰,暗红沉重的昨日风格对着一堵泛黄白墙。百合式样的顶灯,花瓣尾部由一柄细细的曲管连着灯座,灯光同样昏黄与墙壁相互掩映,仿佛腔体内一块浊色凝胶。凝胶内是一枚小小活物,顶部卷曲花白,宽衣宽裤,搭扣猪皮平头鞋,迟缓无声。
客厅里的鱼缸的涡轮发出唯一声响,浴室的潮气四泻,阿婆心绪不宁,老化关节,失去睡眠,血液流速,一切都在减退,最终临界崩塌,风化的岩石轻轻地摔成一把沙土,尘烟一瞬,只留永恒的轻柔之风。还有回忆,万个日夜轮替,已然深不见底。她能看到事物过去的残留却再不相识。意识到模糊而飘然的时间流,今夜安睡并不属于她。
外界争分夺秒地吵闹着,围城之内没有黑白,只有发动熄火,年轻的生命用及其爆裂的态度将过去和未来撕裂,他们在其中扰攘,以幼虫在土壤中进化的方式变成他们的先辈,随后被替代进入昏黄的房间,同样的关节老化,供血不足,内脏罢工,同样被夺走睡眠。
阿婆过上毛衫,缓步下楼,影子投在楼道脱皮的墙面,铅灰的水泥地,小区的灌木丛,破旧警卫室旁的排椅,街道,行人的鞋面,与不存在的参照对称,以光源的距离伸缩,最终埋在阴暗里。阿婆轻轻叩门,脚步渐近,“啪嗒”门从里面敞开。屋里灯光苍白,小孩吱吱呀呀说一些含混的话,飘出饭菜与熏香的居家气味。应门的人搀着阿婆进去了,门一关又是寂静,留有一点点家庭的余味。
“黄昏头吃喃迟?”
“小的落班尚走里,恩吃了罢”
阿婆望了眼厨房。她对面一个岁数相仿同样发式的女性,纹了眼线,穿着黑色涤纶的两用连衣裙,印着火一样燃烧的话,翠绿枝叶,从胸部一直延伸到后腰。
“吾类捉窝走公园里,活动活动。还有一个,顺道就碰上了。”
阿婆以往是睡下了的,只是今天应人邀约。她想热闹热闹,独居时不时会吓到她,驱赶她往人群中走去。
公园里群聚了不协调的养身操团体,音乐震天。喊麦的人狂热地亲吻着话筒。湖边有三三两两结伴快走的人,多数年长,石砌道上绕湖夜跑的人满脸汗水。这里气味充沛,人声鼎沸,驱散了夜色,只以为是采光不足。
阿婆三人缓缓前行,阿婆无话,听她们闲谈,只是兴趣寥寥。夜色微寒,衣物将体温回馈给皮肤,舒适得让人颤栗。浅草挂着细细的夜露,夜虫埋在里头低鸣,给远处养生操盖过去,又从节奏间隙浮出。阿婆心底有一丝丝喜悦,脆弱不能保持。她隔着愉悦的性状外观模模糊糊地感受它存在,习惯感官钝化,取这微茫愉悦,药物医不好的迟暮。
一个小闺女,拉着大人的手尽量不要猜到接合线,接合线诅咒触碰它的人,阿婆经过时看到了那双小小的脚谨慎地跨过去,嫌她多事又好笑。一对拌嘴的情侣一搭一唱地宣誓互属与亲密。一切都如花纹和线段织入阿婆的愉悦。她脚程慢,同伴已经走在前面,她们侧头,嘴唇翕动,说了然于胸的事物。
之后将来路再走一遍三人告辞归家。阿婆的脚步随着距离缩短而加重,要陷进里面一样,楼道将她吞入其中。打开房门那一刻心也倒空了,开灯一瞬间复归常态,潮气和关节绑在一起,供血和疲惫绑在一起,卧室的凝胶溢了出来溜进了一旁离家的人留下的房间里,满满当当的器物从生到死,从脐带到行李箱在地板上留下轨道。鱼在水中,鳞片反光。阿婆滑进凝胶内部,衣柜对墙,墙与灯光加深了夜色里118号楼四层向西窗户的孤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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