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愈就是一个偏执任性的疯子，可他也是顾嘉唯一的双胞胎弟弟。
少年时父母双亡，顾嘉就和这个疯弟弟互相支撑着，顾愈少年时就开始混社会，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一遍收保护费，帮人讨债，一遍和顾嘉一起把高中读完，约好了一起上大学，可顾愈考出来的成绩出奇地差，名落孙山。
顾嘉上大学的时候顾愈故意伤人入狱七年，后来因表现良好减刑出狱以后依然拉帮结伙地帮人讨债。
于是顾嘉便辞去了公职，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强行把顾愈收编到自己的公司，合法地讨债。过了而立之年，公司进入正轨。两人总算衣食无忧，小有所成。
兄弟两个外表长得很像，但性格却完全不同。少年时性格强悍的顾愈处处护着顾嘉更像哥哥。而成年以后的稳重多虑的顾嘉则更像一个老父亲，为行为放荡不羁的顾愈操碎了心。担心他的被歧视，担心他会因为自卑感而自暴自弃，担心他会因为需求找不三不四的女人，怕他因为服刑的黑历史找不到心仪的女朋友，不赚钱的时候怕他没钱花，有了钱又担心他乱花钱。一颗心系在顾愈身上，恨不得帮他一起活着。
董洪昌总是笑着问他，都三十几岁了，他和顾愈的脐带什么时候割？
两年前，顾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攒下了一笔巨款，付了首付，在郊区的半山购置了一栋房产，果断地开始了独居的生活，有业务的时候就来上班，没事儿的时候就独自待在半山，和谁也不来往。即使是顾嘉，也没有被允许进过半山。
顾嘉知道这个弟弟是个偏执狂，一周铁打不动地总要见上一面，吃顿饭，聊聊天。顾嘉说什么他即使不喜欢也低头听着。顾嘉给介绍的女朋友，他就去见，见完就了，没有后话。
可是这一周顾愈没给顾嘉打过电话，也没来公司。
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顾愈在监狱里受伤那次，还有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那次，顾嘉都感应到了。
周三早上起来洗漱时，顾嘉还在想，今天晚上顾愈要相亲的那个女孩子，学历是不是有点儿高，会不会看不上顾愈，瞬间地神情恍惚，刮破了脸。
上午在茶水间的时候，又开始操心，要是人家女孩子看上了，顾愈会不会有压力，要不要逼着顾愈去读个什么MBA，莫名地心悸，人不知怎么就晕倒了。
董洪昌打了一天的电话都联系不上顾愈。开始是无人接听，后来就是关机状态。
顾嘉醒来以后在医院住了两天没查出什么问题，
顾愈以前在不想别人打扰的时候也不接电话，但是到了周五，顾嘉在上周约好的悦祝餐厅等到晚上八点依然没有等到顾愈。
顾嘉在等顾愈的时候无意识地翻看手机聊天记录，在短信一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周三开始就没有副卡的消费记录，周三的相亲也没去。
顾嘉开车送过顾愈几回，进过半山的那个院子，但没进过那栋小楼。
自顾愈出狱以后顾嘉明显感觉顾愈和他有距离感，不是兄弟阋墙的那种隔阂，感觉像是顾愈的自我防护和封闭。
顾嘉一边和在刑警大队里工作的陶恺通着电话，一边风驰电掣地往半山别墅去。
“遇到顾愈的事儿，你就失分寸。”陶恺把手机夹在耳朵上，给嗷嗷待哺的千金泡奶粉。
“顾愈是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就算是你怀疑他失踪，没有证据也没法立案，再说他以前不也经常失联吗？你先别急，去他家看看，说不定就在家里辟谷呢！他要不在家，你和保安核实下出入情况，我再帮你调交通监控，现在是网控时代，人丢不了！”
顾嘉手机上有半山别墅的门锁远程控制。开大门时他才想起来可以查看门锁开锁记录。
周三早上大门和楼门开关过以后就再也没有记录。
顾嘉送给顾愈的那辆的哈雷停在车库里，黑色的辉昂不在。
顾嘉心里有些慌，按在密码锁上的手指都是汗。
323128，输了两次门锁一直报错，第三次才打开。
“小愈！” 顾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没人应。
这是顾嘉第一次进到半山别墅的里面。这栋别墅占地有1000多平，但主体并不大，简单的二节半楼，一楼的起居室，厨房餐厅一目了然，书房和健身房南北分居，卫生间和洗衣房隐在楼梯的两侧。
顾嘉习惯性地踢掉脚上的鞋，没顾得上找拖鞋，赤脚在楼下先大致地扫了一圈儿，没见到顾愈的身影。
三步并两步地跨到二楼，一间超大的主卧，一间客房里没有床，临窗放着一张宽敞的贵妃椅，角落里有一只复古的留声机，墙上的架子里整齐的插放着黑胶唱片，布置得像另外一间书房。两个卧室件是天边通的衣帽间。
再往上去是整层的阁楼，斜顶，有的地方层高不高，透过超大宽敞的天窗，可以看得到满天星斗。
顾愈不在家。
顾嘉茫然地环顾四周，房间内的装饰和房屋的布局都让顾嘉觉得很陌生，不是他所熟知的顾愈的风格。
顾愈的朋友并不多，至少顾嘉知道的，他常联系的就那么几个。林梵跟着董洪昨天去了海市出庭。李晓涛在跑外调。另外几个跟着他的小弟，都让顾嘉给安排在市郊的封闭式保镖学校去培训。
顾嘉不想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弄得草木皆兵，试探性地闲聊里和几个人了解到，顾愈和这几个人这周都没联系过。
他一边告诫自己冷静，一边开始在二节楼里寻一些蛛丝马迹。
静下心来，顾嘉才意识到，这房里似乎并不像一个人独居的样子。
门口的鞋柜里，有两个尺码的鞋子。洗碗机里是成双的碗筷。冰箱里有顾愈动都不会动的榴莲。楼下的书房里的几本英文书都有被反复看过的痕迹，可顾愈根本是连看图说话都懒得看的人。
顾嘉仿佛是进入到了顾愈的另一个人格里，他茫然四顾，目光落在了门口那双只有一个尺码的拖鞋上。
他快步奔到二楼，主卫里的洗漱用品是两套，主卧床上四只枕头，床的一侧有人躺过的痕迹，一边的床头柜上，扣着一只药盒，大小不同形状的药片散落在桌面和地上，顾嘉在大床边看到了那双小码的拖鞋，一只在床边，一只隐在床底，感觉是被任性地踢掉的样子。
顾嘉往衣帽间走时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硌到，脚趾划过长毛地毯的底部，挑起了一根拇指粗细的金属链子。他弯腰拾起，发现链子的一头被一把密码锁锁在床脚，他试着用力撤了撤，很结实。
一股匪夷所思的念头划过顾嘉的脑海。
他不希望链条的另一边锁着的是什么猛兽，同样更不希望是个人。
顾嘉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伸手拉松了系在领口的领带。
捋着隐在长毛地毯里的链条，顾嘉打开了衣帽间里，一只封闭的柜门。里面小小的一团，蜷着一个人。微卷的短发盖住低垂的额头。双臂抱着一件藏青色的卫衣环在胸前，屈着膝的腿把裤脚拉上去一节，有些过于苍白的纤细的脚腕上套着银白色的链条。
衣柜里的人静得没有人气儿，看不到呼吸。
顾嘉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难道是顾愈杀了人，逃走了？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破坏作案现场，不敢再靠前，伸手撤了撤链子。柜子里的人被撤得脚上一滑搭在了地上。
“嗯……” 柜子的人很不舒服地哼了一声，缓缓抬头，原本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掉在腿上。
“啊…” 顾嘉耐心等着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聚焦，不想却等来一声类似于尖叫的惊呼。柜子里的人退无可退地往柜子里缩，像被毒蛇逼入绝境的幼鸟。
“我不是顾愈” 顾嘉试图用比顾愈的声音更沉稳的语气安抚他，两只手放在体前，做着安抚的手势“你冷静点儿，看清楚。我不碰你！”
柜子里的人摸索着拿起眼镜戴上，然后把那件藏青色的卫衣挡在体前仿佛是抱着一只盾护住自己。
顾嘉利用他小心翼翼探索的时间看清了这个人。从身材上看是个男孩子，可从那张有些病态又过于苍白消瘦的脸上来看，这人应该有二十七八的样子，是个极瘦的成年男子。
“顾愈！” 看清了顾嘉的脸，柜子里的人脸上的恐惧消失了，顾嘉肉眼可见地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份喜悦，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不满和愤怒，那人突然扑倒顾嘉面前，蛮横地扯着他的领带，撕扯着他的衣服。
“不要，不要。”青年赌气的声音又像是一个孩子“不要这件，脱了，脱了！”
青年松开顾嘉，神经质地咬着着指甲，在衣柜前来回快步走着。
然后把衣柜里几乎是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衣服，大力地扯下衣架，一件件拍在顾嘉胸前。
“穿这件，这件，这件”
顾嘉看到柜子里熟悉的衣服额，突然意识到，顾愈有两年多没穿过正装了，他的衣帽间里也没有一样配正装的服饰。
“我自己来。”顾嘉看得出青年的精神有些不对，顺着他的意拿起一件藏青色的卫衣套在身上。
青年在顾嘉换衣服的时候，嫌弃地用手指挑起地上的衣服，踢踏着脚上的链子，叮叮当当地走到窗前，很费力地把大窗推开一条缝，把顾嘉的西装衬衫和领带一股脑儿地塞了出去。
“小满乖，小满不喜欢，都丢掉，没了，没了” 青年拍了拍手，抖掉手上没有的灰，笑盈盈地去拉顾嘉的手。“大愈回来了！”
顾嘉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手臂。“小满？”顾嘉试着叫青年的名字。
“嗯……” 小满点了点头，把身子靠过来。
顾嘉不习惯这种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愈？”小满皱起了眉头，委屈地看着顾嘉“小满饿了”说着又靠了过来双手环在顾嘉的脖子上。把挂着链条的那只脚抬了起来。
顾嘉从看到小满开始就脑补了一系列顾愈可能会做的事，绑架，囚禁，包养，托孤，同居。
顾愈似乎周三出去以后就没回来过，这孩子难道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就没吃没喝？顾嘉目测了一下链条的长度，去洗手间是够了，穿过衣帽间的另外一间卧室的茶几上有水，和几块点心，可是似乎都没动过。
顾嘉不知道顾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小满相处的。不过看起来小满似乎很依赖他。
顾嘉试着一只手托到小满的后腰，一只手伸到小满的腿弯处，小满很自然地依了过来。
顾嘉稍微用了些力气把小满打横抱起，往卧室里走，可把头倚在顾嘉颈侧的小满突然松开环着顾嘉的手，用力地推顾嘉，身体开始挣扎起来。
“不是大愈，骗子，骗子，放开！”
顾嘉完全没有提防，小满在他手里打了个滚，重重地摔在地上。
还好脚下是厚厚的长毛地毯，顾嘉估计小满也不会摔伤，伸手去扶。
小满却像受了惊吓的鸟，扑棱着打掉顾嘉的手，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柜子里，再顾嘉还没反应过来前，关上了柜门。
顾嘉走到柜门前，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小满在里面嘀嘀咕咕地讲着“穿西装的是坏人，大愈是暖的，大愈是香的，等大愈，小满不饿，小满等大愈。”
顾嘉侧目穿衣镜中的自己，穿着藏青色卫衣，头发凌乱，忧心了几天的人显得憔悴，但就算是明知道镜中的是自己，他都有些看到顾愈的恍惚，这个傻子是怎么判断出他不是顾愈的？开始的时候就算他穿着顾愈从来不穿的西装，小满不也把他当作顾愈了吗？
顾愈的失联得先放一下，如果不把这傻子哄出来吃饭，他怕是真会把自己饿死。
味道？顾嘉想起顾愈对皂角味道的沐浴露和香皂有近似于痴迷的喜好，自小用到现在，没换过。在监狱的那几年，他没问顾嘉要过什么用来打点狱友的东西，就要了几块皂角味道的香皂。
顾嘉知道那是他们母亲身上的味道，对于顾愈来说那味道是精神可以依靠的安全呵护。
顾不得想许多，顾嘉冲到卫生间，脱掉衣服，先用顾愈的沐浴露充充地洗了一遍，过了水自己闻闻味道不是很重饿，又用香皂在颈部和手腕上蹭了蹭，没冲水，有些滑腻腻的感觉，很不舒服，当味道好像和常年使用皂角的顾愈有七八分相似了。
顾嘉想，我也只能做到这步了，再不行，就直接把人扛到医院，输液打营养针。至少在顾愈回来前不能把人饿死。
“小满？” 顾嘉试着模仿顾愈总是带着一丝严厉的语调。手指叩着柜门，如同顾愈不满的时候叩桌子时一样。
小满推开柜门时，目光中有些犹豫。
顾嘉特意把粘了皂角味道的手腕伸到小满鼻子前面，托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问“小满，怎么不吃东西？”
小满被顾嘉手腕上的味道诱惑，眼睛亮了起来。
“小满，要吃面！” 人出了衣柜，晃晃悠悠地挂在顾嘉身上。
顾嘉把小满报到床边，低头开始研究锁链上的四位密码锁，顾嘉知道顾愈很怕麻烦，也懒得记这些繁琐的密码，所以这密码大抵会和门锁的密码相似，或同源。可能是0128，或是0323，再者是2308，12月8号是他们两个的生日，323，估计也是什么纪念日，3月23号。
密码锁上的数字都归到零，顾嘉注意到小满偷偷瞄着密码锁，左手的拇指有节奏地搓着食指，搓几下，头在不同的节奏间轻轻地点着。
“快点呀，面糊了！”小满用脚趾踩着顾嘉的脚背轻轻地催促着。“别玩儿了！”
他见顾嘉还在犹豫，就蹭到床头柜前，抓起几片散落的药片，挑挑拣拣出四粒，含在嘴里，“吃药，吃饭，不吃药，不吃饭，大愈给我水”
顾嘉起身去给他倒水，还没走到衣帽间的门口，就听见小满欢快的声音“上当了，小满吃药不用水，谁先下去，谁吃鸡！”
密码锁被小满摘了下来，他不顾脚腕上还挂着长长的链条，叮叮当当地往楼下跑，许是饿得久了，头晕腿软，刚下了两个台阶，人就向后倒，然后连滚带爬地跌到大厅。
顾嘉被唬出了一身冷汗。
几步追到楼下，看着小满躺在软软的地毯上发呆。
“没事吧，小满？”
小满的眼镜被甩到了一边，他瞪大的眼睛里又呈现出迷雾般的朦胧，他躺在那里，先是用左手捏了捏后颈，然后两只手臂平举弯曲放下，动了动脚腕，屈膝拢起腿，又以胯关节为中心点左右摇摆了两下。把左手竖起的手指伸到眼前，眼珠跟着手指左右转了了转。最后把手掌放在心口处。嘴巴里不停地嘟囔着。
声音很轻，但平稳自信，完全没了先前表现出来的幼稚，而更顾嘉吃惊的是他讲得竟然不是中文。
“Alimentary Hypoglycemia, in addition, espisodes of low blood sugar can trigger an arrhythmia!”
“你说什么？” 顾嘉六级的英语水平，居然没有完全理解小满在说什么。
“心律失常，总是低血糖会引起心律失常。”小满做起来，哼哼唧唧地去摸眼镜，顾嘉把眼镜捡起来递到他手里。
“谢谢”小满带上眼镜，看着顾嘉，责怪的目光尤为明显“都是大愈给饿的，快陪我吃饭”
顾嘉无可奈何，把饿得脚软的小满抱在沙发上，摘了他脚上的链条，缠缠绕绕堆成一小堆，放在茶几上。
“要放盒子里”小满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抽屉里整齐地放着几只透明盖子的丝绒盒子，盒子里面都是链条，按盒盖上标注的长度，有序地排列着。
顾嘉脸色苍白，手脚发凉，顾愈是用什么心态准备了这些锁人的东西，为什么要把这么看起来无害，又有些神经兮兮的人锁在家里。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还是更久以前？
“不吃面吗？” 小满嘟囔着，“药吃了，回来了，为什么不吃面？”
顾嘉粗略看过厨房，与顾嘉的厨房不同，厨房里的设施和材料齐全。顾愈少年的时候就能做一手好菜，菜场里捡回来的蔫掉的蔬菜，断手断脚的虾，快过保质期的肉，和屠宰场批来的边角料，经他手上桌，都能化身为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顾嘉翻开柜子，找了一圈儿，在装着米面的那一列的橱柜的最上方，看到了几袋方便，方便面。
“面里要放鸡蛋吗？” 顾嘉隔着吧台看在沙发上发呆的小满“面很快就好，你要不要先看会儿电视？”
小满听到顾嘉话，走到操作台前，挽着袖子洗了手，然后去开冰箱。
“两个鸡蛋一个溏心，一个全熟，四根青菜，两个香菇，100克鸡丝，葱末，香菜多放，大愈不喜欢，一会儿我帮你挑。”
顾嘉正在撕干菜包，看着小满拿出来的一盒盒准备好的净菜，无语地把干菜包丢到垃圾桶里。
“鸡蛋一个全熟，一个溏心，怎么煮？都煮全熟的可不可以？”顾嘉拿出青菜，数了四根就要锅里丢。
小满忙用手去盖锅，被热气熏得直咧嘴。
顾嘉忙拉起他的手，按在水龙头下冲。
小满不让他管，一个劲儿地挤着他去煮面。
“小火，放香菇”
“打一个鸡蛋”
顾嘉按照小满地指示小心翼翼地打了一个蛋进去，跟进去一小片蛋壳，刚想去捞，蛋壳就滑倒汤里不见了。
他用身子挡着锅，怕小满在滚汤里看到蛋壳，却不想小满根本就没注意，点着头，掐着手指在数着。“one elephant,two elephants,three elephants ……”
数到六十头大象，小满才盯着锅开口说话“一个蛋！”
顾嘉这回小心了，一只完整无壳的蛋安全落入汤中。
小满又开始数象，数到三十只，“青菜”
又三十“鸡丝”
再五十五，“香菜，小葱”
“关火！”
小满拿了两只大碗，指挥顾嘉均分了锅里的面和食材，溏心的蛋盛到自己碗里，有把顾嘉碗里的香菜挑干净。
两人没去餐桌，就着吧台，面对面。
小满先小口喝了一口汤，用汤勺盛起鸡蛋咬了个小口，嘟着嘴把蛋黄液吸了出来，黄色的蛋液粘在淡粉色的唇上，他抿了抿唇，伸出红色的舌尖把嘴唇舔干净。
顾嘉紧了紧捏着筷子的手指，被这简单而又清晰的画面撞得失神，心底的一根神经突然抽动了一下，心跳快了半拍。
小满看似非常自然地把没了蛋液的蛋放到了顾嘉碗里，讨好地笑了笑。
然后低头挑起几根面条，以最传统的方式吐鲁了进去，又低眉顺眼地偷偷乐，脑袋还跟着轻轻地晃了两下，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么喜欢吃吗？”顾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那一头卷发，触手柔软，毛绒。
“方便面，也有营养啊，是吧？” 小满小心翼翼地问“下次还能吃吗？”
顾嘉想起那几包束之高阁的方便面，不知道顾愈是怎么克扣这孩子的，居然让人稀罕成这样”
“吃完饭，还做什么?” 顾嘉发现小满只是在说话和表情上略显幼稚，做起事来和有条理，身上有顾愈立规矩的痕迹，但他并不怕顾愈，就冲他刚把吃过的蛋放到顾愈碗里，就说明顾愈很惯着他。
“吃水果，看电视。” 小满跟在顾嘉后面，看他把碗筷摆在洗碗机里。关上洗碗机的门，冰箱里挑水果。眼角瞥见小满，咬着指甲在洗碗机前晃着身子，晃了几下，他似乎忍耐到了极点，伸手打开洗碗机，把顾嘉还的碗筷重新摆了一遍。然后轻声地关上洗碗机。“现在不洗，攒够了，一起洗。”他拍拍洗碗机说“再等等”
“要吃榴莲吗？”顾嘉问。
小满好奇地回“不看电视吗？你要去浇花吗？”
“吃榴莲和浇花有关吗？”顾嘉不排斥榴莲的味道，闻习惯了还觉得挺香。
“小满一个人去阁楼吃榴莲，大愈出去花园浇花。” 小满很开心地拿出装个榴莲的盒子。可转身透过落地窗看到外面夜幕低垂，“外面很黑，有蚊子，花都睡了吧，还是不要浇花了！”
小满在冰箱里拿出一只羊角蜜瓜，放在菜板上，在刀架上抽出一只细小蔬菜刀，手指翻飞，剥皮，去瓤，滑块，翠绿色的蜜瓜，被切成了均匀的菱形，整齐地摆放在玻璃盘里。
小满把果盘放在顾嘉的手里，小步跳到转角贵妃倚沙发边上，拍了拍沙发背上的靠垫“坐，快坐！”
小满开心滚到沙发上，把头枕在顾嘉腿上，仰头透过玻璃果盘看着里面的蜜瓜，张嘴等待偷食“啊…”
顾嘉依稀感觉到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黑社会会大哥和萌宠傻弟弟的人设。
“小度小度！” 小满突然扬声唤道！
“小度在呢，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顾嘉被房间里突然响起的低沉的男性声音吓到，手里的果盘差一点砸在小满脸上。
“哈哈”小满笑道“我换了声音，吓一跳吧？喜欢吗？”
顾嘉的沉默似乎让小满很不安，他用手指抠在顾嘉大腿的裤缝处“不喜欢吗？ 要换回那个腻死人的女声吗？”
“小满，你怕大愈吗？” 顾嘉按住顾嘉抠裤缝的手问。
小满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顾嘉以为听不到答案时，听到小满蚊子一样的颤音“怕…”
顾嘉觉得心中郁闷，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仍觉得堵。“喜欢，不用换，小满说了算！”
小满听着又开心了起来“小度，播放圣斗士星矢，圣域传说！我说了算！”
“未找到圣斗士星矢圣域传说我说了算！”小度认真负责地提供解决方案“圣斗士星矢列表已为您列出，请在列表中选择”
电视画面里的星矢已经黄金战袍加身，可依然是那副少年模样，顾愈真是个长情的人，连喜欢的动画片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顾嘉用拇指划亮手机的屏幕，两个穿着校服青铜盔甲，cosplay的少年，拥有同一副青春稚嫩的面孔，一个张扬，一个沉静。
顾嘉觉得被异常的孤独笼罩，悲怆在胸腔中箜鸣，泪水涌到眼眶。
他拉起小满，把他压在怀里，似乎想用他瘦小的身躯去填满心中那深不见底的洞，驱散无尽的孤独。“小愈，你在哪里？”
小满静静地在顾嘉怀里待了很久，就到听到片尾曲结束。
他打了个呵气，抽出手，拍了拍顾嘉的背，问“要睡了吗？”
顾嘉平复了心情，除了眼角有些红丝，面色如常。
“好，你去洗洗睡吧” 顾嘉松开小满“能自己走吗？”
小满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耳廓上描出了一圈红晕。
小满上楼以后，顾嘉给陶恺打了电话。
“小愈不在家，他的那辆车子也不在，我查了门禁记录，周三上午十点半出去以后就没回来过，我不知道他会因为什么原因，这么长时间不和我联系，我…” 顾嘉不想把事情往坏了想，但是总总迹象表明，顾愈绝对不是做好了准备走的。他揪着自己的头发，想避开哪些不好的假设，却又陷入深深的绝望“我感觉不好，真的不好。”
“这样，我先帮你报警，让他们抓紧时间立案，明天你去半山派出所补一下证明文件。” 陶恺在顾嘉的语气中捕捉到了无助，不像他所认识的处事不惊的顾嘉。“你现在还在顾愈那儿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要不要我现在过来一趟？”
“不用过来”顾嘉不想在电话里谈论小满，他存着私心，想到如果警察过来家访看到小满，会不会对顾愈不利，在没有弄清楚顾愈和小满的关系前，他不想做任何会对顾愈不利的事。“他这里有些情况，明天我们见面细聊。” 顾嘉想了想说“半山这边有个野餐公园，你方便带嫂子一起来吗？我有个朋友可能需要她帮忙看一下”
挂了陶恺的电话，他又试着拨打顾愈的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状态。点开查找Ipnoe， 这几天没有更新，依然是周三晚上7点，在医科院附属医院的停车场附近。
那天顾嘉也在附院，定位到顾愈手机的位置，还以为他是来医院看望顾嘉，手机打不通，可能是在电梯里或是没电了。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顾嘉托董洪昌在当天医院门急诊和住院的名单里查，也没查到顾愈的名字。当时顾嘉还庆幸，只要不是顾愈病了伤了就好。
顾嘉想了想，在查找Iphone上留了言，“手机内有私人资料，愿出重金寻回，如您捡到，请务必联系本人，多谢。电话1**********， 顾。”
发完信息，顾嘉觉得身心俱疲，简简单单在楼下的浴室冲了澡。
裹着浴巾自侧卧进入衣帽间。找了顾愈的内衣外服穿在身上。主卧通往衣帽间的门还开着。主卧里灯火通明。顾嘉依稀可以听到小满在念咒，语速极快，不知道是在念叨着什么。
顾嘉敲了衣帽间的门，引得小满望向自己。
“我来拿两个枕头，你怎么还没睡？”
原本在床上盘膝而坐的小满，看到顾嘉目光忐忑，爬过大床在另外一边下来，站在床头柜前，拉开上面的一层抽屉，然后侧过身，绕着浴袍的带子颤声问“要玩了吗？”
顾嘉不明所以，借过小满的身体，看到半抽屉的Durex,
一久远到已经被尘封的记忆突然在顾嘉的脑子里炸，快二十一岁那年，顾愈年初做了一个大单，收入可观，但命几乎搭上了半条。在医院迷迷糊糊地就听着顾嘉哭说“小愈，别丢下我一个人”。
出了院，顾愈就开始找门面，找铺位，准备开家小餐馆，顺便跑跑快递，过安稳日子，不让顾嘉再为他掉眼泪。
生日那天，顾愈在自己的小餐馆里弄了个金盆洗手的仪式算是送给顾嘉的生日礼物。
那天两个人都没少喝，酒席散了，顾嘉没回宿舍，两人在椅子上搭了块门板，一件军大衣，拥着两俱炽热的身体。酒劲上来，顾嘉几乎是不省人事，昏昏沉沉中，他听到顾愈在他耳边说“哥，我喜欢男的，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小满见顾嘉盯着抽屉里的东西，脸色阴沉。
顾嘉可以接受顾愈的取向，毕竟顾愈前三十年的人生走得坎坷曲折，但也坦荡豁达，唯一可以让他觉得有压力，和在意的也就是顾嘉这个打他没几分钟的哥哥。顾嘉不想堵着顾愈让他不痛快，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三十一过一眨眼三分之一就没了。和喜欢的人结伴而行，也不过还剩两个眨眼的功夫，男人女人有区别吗？
可是小满，明显就是心智有问题的人。顾愈要的，小满给的，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感情吗？与心智不健全的人发生关系，无论如何都是违背法律和道义的事儿。
小满似乎被顾嘉脸色吓到了，讨好似的在抽屉里抓了一捧，塞在顾嘉怀里，然后开始解自己浴袍的带子“玩儿，玩儿，小满和大愈玩儿，小满喜欢玩儿，别生气！”
一大把的瓶子和小袋子，掉了一地，顾嘉抓住小满撤带子的手，把乱扭的人圈在怀里，“不玩儿，小满，咱们不玩儿，我没生气，就是累了，咱们乖乖睡觉好吗？”
或许是顾嘉温柔的声音，也或许是他身上皂角的味道，小满安静了下来。他转身扭出了顾嘉的怀抱，又把脑袋凑到了顾嘉的眼前，狐疑地问“睡觉？”
“嗯，”顾嘉点点头“睡觉，只睡觉。”
小满点点头说“好”，然后蹲下在床头柜的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板药，顾嘉还没看清，他便扣了一颗含在嘴里。然后又扣了一颗，起身伸着手往顾嘉嘴边递“给，睡觉！”
顾嘉扭头躲过，问“这是什么？”
“佐匹克隆，缩短入睡时间，减少起夜次数，副作用小，停药没有明显反跳效果，缺点，口苦，头晕，健忘。”小满一边背书一样地介绍着手里的药，一边执着地往顾嘉嘴边递。
顾嘉知道这款安眠药，药效和自己偶尔服用的扎来普隆差不多。
他想自己今夜肯定需要一片安眠来帮助自己入睡，就着小满的手，把药含在嘴里。
小满的指尖触到顾嘉的舌头，仿佛被烫到般，呀的一声缩了回去。
小满红着耳朵，要回到床的另一侧，依然撤不开浴袍的带子，他索性顾顾悠悠地从袍子的下面钻了出来。头发凌乱，眼睛被挤歪了挂在脸上，看着有些滑稽和呆萌。
顾嘉刚被他雪白的肤色晃了眼，就见小满背对着自己把内裤退到脚边，一只脚挑起，伴随着嘴巴里一声“嗖”的伴奏甩出好远。
顾嘉惊道“你干什么？”
小满转头，无辜地看着顾嘉“睡觉呀” 然后他在顾嘉面前迅速转了两个360度，骄傲地说“别怕，小满身上什么都没有”
在顾嘉震惊到神游的时候，他撅着光溜溜的屁股，在抽屉里拿出一副手铐，把自己的右手铐在床头，然后赤条条地钻到被子里，面冲着顾嘉的方向，把被子拉到下巴“小满铐好了，大愈别走，不怕，可以安心睡了”
顾嘉觉得小满这一系列的睡前准备太过匪夷所思。
顾嘉侧身倚在床头，伸手把小满脸上歪歪扭扭的眼镜摘了，探身放在他一侧的床头柜上。
“小满，为什么睡觉要铐住自己”顾嘉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缓，温柔地诱导“我不怕，也不生气，你说说看”
“铐住了，就不会睡着睡着去拿刀，没有刀，就不会伤到你。”小满说着伸出左手，指尖在顾嘉的心口按了按，“好多血，你还痛不痛？”
顾嘉的思绪乱成一团，安眠药的药劲儿又上来了，他迷迷糊糊地应付小满“不痛”
小满似乎也在睡过去和接着聊之间徘徊，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模糊“你不痛，小满痛，吃药睡觉做噩梦，还头痛，还是和你玩儿好，玩儿累了，睡得香，没人追我，就是屁股疼。大愈下次和你玩儿，你轻点好不好，我喜欢和你玩儿，但不喜欢疼…”
顾嘉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脑子里的梦走马灯似地闪，一会儿是顾愈被判刑十年，一会儿是小满嚷着要吃百米长的方便面，吃着吃着，一筷子捅过来变成了刀，胸前的血是黑的。顾嘉站在法庭上，一个顾嘉在振振有词地谴责他，一个顾嘉想要辩护，怎么也张不开口。在杂乱无章的走马灯里，顾嘉突然听到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顾愈说“哥，我走了，小满给你！”顾嘉的胸口想被三味真火烤得，痛得直不起腰，可他还是拼命地去追那个声音画出来的背影。“别走，小愈！”顾嘉大喊着，却没有声音。突然身体似乎陷入到影子缠绕出来的陷阱，拖着他陷入到黑色的绝望中，头顶的光越来越暗，挣扎无力，顾嘉觉得自己是时候放弃了，那深渊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突然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样，一股强光晃得顾嘉想闭眼，可是左右眼皮，伴着秒表的节奏，不以顾嘉的意志为转移，自动地交替闭合着，罪魁祸首是两根冰凉的手指。
“起床了，大愈，小满要尿床了，起来，起来。”
顾嘉被从泥足深陷的梦里直接给拖了出来，没缓过来，以为自己在家里，他按着钝痛的太阳穴，试图看清近在咫尺的脸，一张 成人的脸，毛茸茸的卷发下嵌着两只朦胧的大眼睛，眼光中闪烁着少年人的焦躁和不安。
“你是谁？” 顾嘉问。
“小满，小满” 毛茸茸麻的脑袋拱到顾嘉怀里，两根白皙的手指捏在小鸟的脖子“我是小满，你的小满，快起来，我要尿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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