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天京》,第一眼看过去,好似太平天国兴亡史,细读后才知,这是一本着重写晚清军政历史的书,其中尤以曾国藩所占篇幅最多,换言之,它也可以被称作《曾国藩传》。
写历史的书,我极喜爱《明朝那些事儿》,轻松幽默的笔触间,嬉笑怒骂生动呈现。因此书,我对明史由不懂到完整了解,再到因感兴趣又去探索相关的史料,探索的热情无限延伸。可见,一种吸引人的呈现方式对于内容的表现是多么重要。
与《明朝那些事儿》不同,《战天京》的呈现多了一点严肃感,但却并不沉闷。“作者在充分了解正史的基础上,大量利用书信、奏折、笔记等史料,抱‘同情之理解’的态度,以史学与文学的笔法,鲜活再现了以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为代表的晚清军政名人。”
全书以翔实的历史资料做基础,任何事件、任何情形,都有标明出处的史料作支撑,如此强大的资料搜集,无不彰显作者的学术功底。在体例上,本书并非属于某一种确定的文体,正史叙述有之,历史演义有之,史事评论有之,历史小说亦有之,“不仅富有故事性,而且言必有据、杜绝‘戏说’,开历史论著之先河,堪称一本前所未有的晚清人物评著。”这种无法定论的体例,给人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以及一种任意想象的空间。这,给读者留下了很大的留白来细细体味,这是妙处之一。
而最令人钦佩之处在于:通读全书,很难发现作者的主观情绪。写历史,能抑制住个人对人物的喜好,而不偏不倚记述,并非易事。司马迁尚毫不吝啬对诸多历史人物的赞赏,遑论其他。
而本书作者谭伯牛在叙史时,不流露主观态度,只是一应将所关联的资料列出,尽最大可能以多方位的史料展现人物特质,不评论不妄言,只是略微在史料基础上加以解读,其余空间,全留给读者。正是如此,却能让读者细细品咂某些事件所透露出的个中微妙滋味。每当读到此类情节,忍不住赞叹一声:“妙!”
比如,在曾国藩公然拒绝咸丰帝的调派命令之时,咸丰帝如此回信:
现在安省待援甚急,若必偏执己见,则太觉迟缓。朕知汝尚能激发天良,故特命汝赴援,以济燃眉。今观汝奏,直以数省军务一身克当,试问:汝之才力能乎?否乎?平时漫自矜诩,以为无出己之右者,及至临事,果能尽符其言甚好,若稍涉张皇,岂不贻笑于天下?着设法赶紧赴援,能早一步即得一步之益。汝能自担重任,迥非畏葸者比。言既出汝诸口,必须尽如所言,办与朕看!
一篇奏折原文,几个连续的问句,将一个气愤的咸丰跃然纸上,而最后一句,则显示出咸丰的有趣来:你有才有厉害你不是一般人,那你既然说出来,干给我看吧!读到此句,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冷的皇帝好似变得接地气,玩味十足。最后一句“办与朕看”,浓重的口气之下饱含多少期待,实是非原文所不能表!真是妙!连作者都说,这是一封“极富攻击性与调侃性”的批答。
又如,慈安在教训咸丰临时宠幸的一名宫女时,咸丰急急赶去,怕慈安闻信先斩后奏,吩咐宫监不要报告皇后,接下来,他“潜步入”。这三字是作者原封引用史料而来。区区三字,当时的情形,咸丰的害怕,小心和谨慎,一下子跳脱出来,那种可爱气质,与咸丰的皇帝身份形成强烈反差,这反差之下的生动,难以言表!
此两处,以及诸多类似情节,作者在呈现时,无任何戏说成分,只是引用史料原文,任由读者依据史料想象当时场景。这种方式,与其他史书迥然不同,却给读者一种别样感受:微妙、回味。就像在细细享用一桌螃蟹宴,并非容易品到,却摄人味蕾,且回味悠长。
或许,正是如此的呈现方式,各类人物的命运被全然呈现,没有对英雄的歌颂,没有对败者的批判,如此真实的记录,反而成全了其“同情之理解”的鲜明态度。正是多方位的史料,我们看到:伟人曾国藩也有愤青之时,历史罪人慈禧也有无奈之处,好与坏本就相对而言,真实的历史绝非以好坏评断那么简单。
如此记录方式,让我想起另一位作家:吴晓波。吴晓波是财经作家,所写内容大部分关乎经济、金融、商业类,此类内容,最怕流于冰冷和枯燥。然而,在读过吴晓波的《大败局》之后,我发现,作者不仅能中正记述每一个企业的兴衰,不带任何个人色彩,并且还为通篇书籍赋予了深深的情怀。他把一个个暗淡的商业失败案例,用富有情怀的笔写出,对一些逆时代趋势而消失的企业,满怀尊敬和惋惜。很多失败案例,虽然是失败,却为行业带来了新启发,给了后来的创业者新的方向,以及莫大的勇气。那些失败背后,是悲壮,是苍凉,却也是希望。在吴晓波的笔下,那些商业沉浮一点也不冰冷,那些失败一点也不苍白,变得富有颜色,我以为,可同媲美谭伯牛此书“同情之理解”的风格所在。
读史使人明智,智从何来?来自于见微知著的真实细节中,来自于对历史事件的反思中,在此之外,还能感受到文字之外的情怀、韵味,那无疑更好。而《战天京》,恰恰满足了这所有要求,它是一部优秀的凝练的真诚的叙史书籍,每每读之,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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