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儿子和矮个子母亲

在学校当老师，常常碰到矮个子母亲来学校领回或者送来高个子学生儿子到学校的事情。发生这样的情状，多半是因为高个子儿子在学校犯了错误，有的很严重，有的是屡次犯错，自己又不改正，老师不好管理或实在管不了的时候，必须请学生家长到学校来，领回自家的孩子，回到家里教育反省。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都不愁吃、不愁喝，营养充足的孩子们自然很长个头，尤其是高中学生，正是十七、八岁，特别是男孩子，处在生长发育的高峰时期，加上良好的营养，个头都长得很高，而父母亲的身材高度自然是无法和孩子们相比的。本来，儿子很高的个头和母亲较矮的个头，是没有什么稀奇的，也不值得人们评头论足。但在学校教育中，每当看到矮个子母亲领着高个子儿子出入校门，或蹒跚行走在校门和教学楼中间的空阔处，我的心里自然涌现出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这种油然而生的滋味中，苦涩味很重很浓。

      接触犯错误的学生久了多了，对于矮个子母亲到学校领送高个子儿子的心情是十分同情的。事实上，每个家长、尤其是农村家长，是不情愿到学校来的。每当学校老师打来电话，通知家长到学校来，可能意味着自己的孩子在学校惹了事情，而且家长不来，事情肯定不好解决。遇到这样的情况，学校和老师必须请家长，家长也必须放下手头的农活、耽误手中的工作到学校；这个时候，家长也是硬着头皮，怀揣着好似犯了错误的沉重心情，或是怀着愧疚和惴惴不安的心理。

      我常想，一个家庭中，男孩子在学校犯了错误，最好由父亲来管教，也许效果会更好些。可能因为自家学生在学校做了“不光彩”的事情，男家长一般是不来学校的，只好由女家长代劳。父亲不来学校是有许多想法或顾虑的。一来儿子犯了错误肯定不是好事，二来父亲的自尊心强于母亲，而男人脸皮又薄，怕与老师言语不当，伤害了尊严。出于这种心理，只好由母亲亲自出马，女人们心理细腻，容易放得下脸面，也更愿意为儿子兜底揽过。

      和犯错误的学生打交道的过程中，常常碰到高个子学生和矮个子母亲。矮个子母亲进到老师办公室，照例先是一大堆好话，比如“老师很辛苦，孩子不懂事犯了错误惹老师生气，让老师多原谅”之类，而且语气语调中充满着卑微；也常常会抬起头，象看着很高的钻天白杨一样，看着自己的高个子儿子，说些埋怨孩子的话，甚至讲一些空洞的大道理，劝说自己的孩子，而孩子的表情却是一副无所谓木然迷茫的样子。母亲这样做，尽可能博得老师的同情，尽量不要把孩子领回家，怕孩子回到家里，邻居们说三道四，自己在村子里也脸上无光。但孩子错误严重，又不愿悔改，或者态度蛮横，激怒了老师，矮个子母亲的各种努力都失败了，高个子学生不得不被母亲领回家时，矮个子母亲仍然不厌其烦，放下自尊反复央求老师把学生留下。事情实在没有转换余地，矮个子母亲多半眼里含泪，表情沉重复杂，嘴里说着好话，跟在高个子儿子后面，低着头，在众人的目光里，极不情愿地一步步离开老师的办公室、走下楼梯、走出校门。

      我常常坐在办公室窗前，面对校门口与教学楼中间长长的距离，看着矮个子母亲低着头，跟在高个子儿子后面，母子的身影在晨光里或夕阳中移动；看到矮个子母亲的泪眼、郁郁行走的脚步；听到矮个子母亲一句句的埋怨、一声声长叹；想到家长的无奈，学生的无知。此情此景，使我的心里极度不安，真的为现在孩子们不体谅家长的苦心、为教育的无力而担忧；同时，另一种为教育的情怀也潜滋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