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相比,父亲总是多一分陌生。
我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问我妈年龄的时候,她跟我说:“妈妈比你大24岁,今年32岁了。”
“那爸爸呢?”
“爸爸比妈妈大一岁,今年33岁了。”
从那时起,每次想到我妈的年龄,就拿自己的年龄加上二十四。那爸爸呢?永远是比妈妈大一岁。
好像在与父亲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母亲。
我曾经这么算过一笔账,从我九岁到杭州开始,一直到今年春假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有和我爸住在一起超过一周的时间。
刚来的杭州的时候,他一直呆在东阳老家,每周开两个小时车过来看我和我妈;近几年他去了重庆,路途遥远,更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当然也有一起出去旅游的经历,但往往是短程的自驾游,来回也不会超过五天;逢年过节是团聚的好时候,可是每次一回东阳老家,还没住上几天,我就嚷嚷着要去横店杨店。而今出国了,更是难以相聚,何况他不喜欢在微信上说话,单独联系的频率大概是两个月一次,话题往往与老妈或者信用卡有关。
其实哪怕是偶尔的团聚,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我们一家三口,除了我这个被迫的话痨,剩下两个都习惯了一个人自闭的生活。我妈结束一天的家务之后,就换上睡衣,躺到床上看电视,玩手机;我爸好不容易回家一次,看起来跟一个人住在重庆一般无二,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他们俩还挺有夫妻相的。不过很偶尔的时候,我爸会拉着我说教一番,言语中充满了世纪初最流行的“成功学”的味道,滔滔不绝,千篇一律。其实他说的都是对的,只是一直重复着类似一加一等于二的道理。
不过,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
只要是他周末回家,就一定是他下厨烧饭,看我闲着便拉着我出门买菜,琢磨着吃些什么;每次都说要教我烧饭,可一动手就把我忘在脑后,全神贯注;每每有满意之作,便洋洋自得,吹嘘不已。
偶尔一时兴起(大概是两三年一次),还会拉着我和我妈到周边自驾旅游。说是旅游,不如说是住酒店罢,未见风土人情,但一定尝过当地最有名的菜肴。我记得小学时有一次开车去南京,他和老妈怂恿着我在路上把古诗八十首全部背了一遍:他开着车,我妈拿着《古诗八十首》,我在车后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幅画面,一直是我心中所谓“家的样子”。
他出身赤贫,但脚踏实地,艰苦奋斗,给我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他尊重长辈,又能和小辈打成一片,教会我敬老爱幼;他喜欢看书,爱好写字,虽然我觉得我在这些方面是自学成才而非耳濡目染(也没什么机会),但总是有种叫作“遗传”的东西隐隐作祟;他精明而大气,身体力行地告诉我做人的道理;他胆小而谨慎,讲究和气生财,却也流传着类似拿着板凳追着小流氓乱打和拿着斧头在停车场巡夜之类的乡野异闻(好像听说过,很可能没发生过)。以上这些绝非小学生作文一般的排比句,而是我认真回忆之后才敢写下的小心文字。当然,当他拿起拖鞋向我扔来的时候,我也悟到了“犯错要承认,挨打要立正”的人生哲理。
每当我放下年少轻狂与妄想,我总觉得,如果在未来,我能成为像他一样的男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不是那种生来就了不起的人,但对我来说,他确实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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