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冰

作者：白苏 来源公众号：三槐生活

梅雨时节的江南是很美的。

他便是在此时此地遇到了阿蘅。她穿着沁着花香的白裙，怎样看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时，他正少年，用不着捧着青梅骑着竹马便能得了她的一颗真心。然后，两人看遍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才子佳人哪管白衣卿相。水墨江南的画卷，他们便是最美的人文。

可是后来，他弄丢了她。

时光荏苒，等他再找到她时，已是百年之后。多年修道的他容貌不变，依旧是白衣胜雪的翩翩公子，而她却被冰冻在厚厚的玄冰之下。

那个与阿蘅有着同样容貌的神女告诉他，没人能带走阿蘅。

他不信，跪在厚厚的冰层前不停的挖掘，崩断了佩剑冻掉了指甲。他不死心，忍着砭骨之痛取来了三昧真火，却仍融不了这万年玄冰。

他想起神女的话，阿蘅是雪山神女下界历劫所化，神女归位，阿蘅便会沉睡冰层永不醒来。而当年，他恐惧衰亡羡艳长生，独自去了昆仑修道，阿蘅痛苦之下险些坠了魔道，亏得被一道天雷霹醒，这才大彻大悟归了神位。

果然，他无力带走她。

“阿蘅，我来陪你。”他抽出匕首往自己的心口刺去，就见那血滴滴答答落在厚厚的冰层上，竟起了烟雾，融了些许的冰。

血液流失头昏眼花，意识模糊中他听见神女冷冰冰的声音：“原来至情至爱的心头血便是比火焰更炽热的东西。你若是想救了她出来，便卑微的活着，日复一日忍受蚀骨穿心之痛，用你的心头血融了这万年玄冰。”

他果然活下来了。

为了得到灵气续命，他做了山妖的脔人。他还捕杀了很多精魅，甚至吞了妖灵喝了妖血，原先高高在上的道长竟生了妖骨成了半妖。

他曾为了灵气甘心委身于大妖，身染浊气心存杀意。最后，待那大妖落魄之时，他将大妖一剑穿心，吞下那颗妖心，看着自己的手指生生长出乌黑锋利的指甲，皮肤上爬满鳞甲，瞳孔充血，口中长出獠牙。他以凡人之躯堕入魔道，痛苦得像是每一寸皮肉都要炸裂开来，紧紧咬着贝齿，昏死过几次，才终于熬了过去。

他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终是开始了杀人取魄诛妖取灵的道路，满手血腥恶贯满盈。

每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又念着阿蘅的名字，猩红的唇展露出笑来。好在即使堕了妖他的血还是能每日融开那么一点冰块，离阿蘅又近了一步。

最后，他因杀孽太重受了天罚。天雷滚滚打在他身上，地火焚烧痛不欲生，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匍匐着爬向玄冰，一路上血迹蔓延，在白茫茫的冰原显得格外刺眼。他浑身浴血，蓬头垢面，身上已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稍稍一用力血就从喉咙里涌出来。他费力的掏出匕首狠狠地刺进心窝，那滚烫的心头血便源源不绝的敲打在冰层，融开一层层的冰块。

“阿蘅，对不起，我没办法了。”他隔着冰块抚摸着阿蘅的脸，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宸君。”

他笑，宸君，对啊，他叫宸君呢，阿蘅最爱这样唤他了呢。

风雪拂过脸颊，女神凌空而来，看着他狼狈之样，道：“道长可还记得宸君二字？”

他点头：“我是阿蘅的宸君。”

“好，那么，你便永生永世陪着阿蘅吧，好好哄哄她，不要再让她伤心了。”

冰雪翻涌，他被埋葬在厚厚的玄冰之下，与阿蘅一起。

滴答一声，女神之泪落下，她想，阿蘅啊，终究不是自己，尽管在很多年以前，师傅也曾唤她“阿蘅”。可到底阿蘅只剩玄冰之下的躯壳，而她，却已是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神。

她想起为人时的自己在里弄吃着冰糖葫芦时天真烂漫的样子，明明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可却像个孩子，半张脸都粘着黏糊糊的糖稀，晶莹剔透，可爱得像是只糯米团子。她一边咬着甜丝丝酸溜溜的糖葫芦，一边口齿不清的说：“迦钰哥哥，这世上没什么是一串糖葫芦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那一定是迦钰哥哥不要我了。”

模糊的记忆里，包子脸的姑娘又添了一句话：“若是如此，我也就不要你了。”她嘟囔着小嘴，在他身后轻声道，“除非你肯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