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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创作中的虚与实以及想象力的问题

小说创作中的虚与实以及想象力的问题

作者: 程文敏 | 来源:发表于2018-11-13 09:07 被阅读694次

    小说创作中的虚与实以及想象力的问题

    ——在湖北科技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文学座谈会上的发言提纲

    □程文敏

    讲座结束合影

    各位授业恩师,亲爱的同学们,诸位文学同仁:

    大家晚上好!

    逐一问好郭彧、魏一峰、李继伟、黎琪珍等老师。

    今天回到母校寻根,早前几天就莫名的快活,这会儿果然激动得不同寻常。好在我不敢妄自托大,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发言稿,即便上台之后脑袋发懵,自己听到牙关的颤音,也不至于激动得忘词儿。嗯,容我喝口水,深吸一口气,“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我给领导写了十二年的讲话材料,这次总算做了一回自己,并且还是文学报告,真是痛快呀,快哉快哉!人生不过恍惚之间,十六年前,我搬着小板凳在风雨篮球场,听杰出校友人民大学余虹教授讲文学课,他讲了文学边缘化等问题。这些年我又听了很多著名作家、大刊主编讲过,都没能超过他说的范畴。当时,我就萌生宏愿,将来有一天,我也可以上台吹吹牛皮就好啦。多年的夙愿,今朝竟然实现了。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锦衣夜行的失落和遗憾,反而有种黄袍加身的惶惑和无措。说到这里,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软肋,喜怒形于色乃从政之大忌,我的个人修为老是不达标,至今还没能完全适应现实逻辑,我真该为此感到忧伤和懊恼。然而,文学逻辑就是要说真心话,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一辈子保持童心和本真,从这方面上来说,又不外乎求仁得仁的洒脱,出自《华严经》的“不忘初心”,大概也有点这个意思。佛曰不可说,一说即是错。惟愿我口说我心,我手写我口。

    寒暄不能久,闲话不宜长。下面切入正题,我今天向大家汇报的是《小说创作中的虚与实以及想象力的问题》。之所以选择讲这个,并不是因为我已经解决好了,恰恰是我近年才开始思考这个层面的事儿。杨绛先生曾对一位晚辈说,你的问题主要在于,你想得太多,书读得太少。这个诚恳而不客气的劝谏同样适合我,恐怕还得加一句,你作品写得太少,而文学野心太大。知道自身问题所在,就要想方设法解决。生命不息,笔耕不辍,假以时日,必有回响。写作如同攀岩,要想达到高峰,必须不断越过障碍。眼下,我就遇到亟待解决的瓶颈,这可能也是作家的宿命,无论年轻还是年长,都面临着成长烦恼,必然陷入创作的困境,终生都在自设八卦阵,且以揭开迷局为最大乐趣。

    这么说吧,只要有志于小说创作,踏入真正的文学门槛,一辈子都得跟自己搏斗,必须与词语为伍,间或反叛公序良俗,穿透历史重重迷雾,超越眼前的苟且,抵达诗意的远方和文学城堡。如果不是天才种子,不知要修炼多久,短则三五年,长则一个生肖轮回,总归是积厚成器,飞花摘叶皆可著就雄文,每一个毛孔都能往外冒字,每一根毫毛都闪烁着光芒。这个追随自己内心的过程,就是我所理解的诗意生活。存在主义大师海德格尔说,“人应当诗意的栖居”,当飞鸟翱翔于天际,当鲜花盛开于大地,当人们脸上绽放出微笑,诗意便开始在生活中流淌,因此人应当诗意地生活。这句哲言来自荷尔德林的诗——《人,诗意的栖居》,他写这首诗的时候,贫病交加而又居无定所,他以一个诗人的孤独和敏感,意识到工业文明将使人日渐异化,因此呼唤人们寻找回家之路。我们现在所谈论的“诗意”,不仅是文学审美意义,而且具有深刻的哲学意味,包括了人的主观能动的构筑和创造,是个体的人得以实现自我价值的重要途径。因此,阅读和写作对我来说,不仅外化为一种生活方式,也内化为生命的原生动力。

    小说创作中的虚与实以及想象力的问题

    然而,热爱文学并不等于持有丹书铁券,在现实社会中没有任何豁免权,仅仅多了一条路径,“我欲为人”,做一个大写的人。文学与音乐、书画等艺术形式一样,当然是一条找寻自我之路。“无用之用,是为大用”,阅读可以改变人生,刨去愉悦身心不谈,文学既是我们的矛,也是我们的盾,还可以是铠甲,让我们有对抗俗世和荒芜的武器,进可挺身而斗,退可抵御明枪暗箭,永远做一个清水洗尘的人,起码不轻易堕入饿鬼道,保持基本的良善和尊严。说到这里,请允许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文学爱好也造就很多眼高手低之人。文学视野当然要对标经典,每个作家都希望进入众神之殿。很遗憾,至今我就是眼高于顶,写出来还是很烂,说的总是比写的好,希望有生之年破解这个魔咒。问题的症结在于,写作从来没有坦途,我既不确定正在写的作品有多少文学价值和社会意义,也确乎不知道下一部作品该写什么、该怎么写。即便如此,仍然不能轻言放弃,写作需要攻城拔寨的匪气,要去开辟一块文学根据地,那里水草丰美、文泉喷涌,可以让我精神扎根,不断开垦与深挖,最终自成体系,成为独立的文学王国。

    目前,有一个文学论断叫做“有高原,缺高峰”。很多年轻读者甚至开始抛弃严肃文学,稍具阅读经验的人都觉得整体不够理想,这到底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是当代小说家跟不上时代的洪流?又或许,一流的作品被权力系统遮蔽,被资本市场放逐,发现她们需要慧眼识珠,读到就是赚到,遇见一本好书也需要缘分。杨显惠命运三部曲:《夹边沟纪事》《定西孤儿院》《甘南纪事》,学校图书馆不知道还有没有。另外,我推荐康赫《斯巴达:一个南方的生活样本》《人类学》。除了遗珠之憾,就我现在的眼光看来,当代很多小说普遍写得太实了,甚至“实”得有点假,想象力比较匮乏,大多没有达到寓虚于实、化实为虚、虚实相生的境界。很多小说桥段沦为段子手,或者是新闻事件的翻版,所以很多人断言,小说文本玩不过现实生活,作家在贩卖苦难、描摹日常,甚至没有和新闻拉开距离,故事看上去很完整,人物塑造看上去很美的样子,甚至思想也牛逼闪闪,镶上乌云的金边。然而,就是读着崩溃,无趣得很,恨不得将作者打昏,我不相信作者回头读起来不沮丧。在网络媒体如此发达的今天,别提小说文本,就是电视电影,也干不过抖音、斗鱼。略举两个例子:重庆公交车坠江事件,先是网络暴力让“女司机”背锅,然后事件反转引发反思,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最可怕的不是“垃圾人”,而是杀人于无形的“平庸之恶”。iG战队夺冠,国民老公王思聪吃热狗也火了,他被美术生盯上,一个表情包玩坏了。还有谁不知道这两件事吗?没有。说明我们都过着同质化的生活。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在同质化时代写出异质化的小说文本?

    作者在写的时候,通常自信得丧心病狂,以为能跟曹子建分天下之才,并且八斗归我,其余二斗他跟古今之人分。其实,我现在也只能沮丧地承认,自己出道以来写的小说也很“实”,实得有点尴尬,从前甚至有同事对号入座,走的现实主义路线,完全不能让人满意。对别人善意的批评不以为然,认为自己师承那么多大牛逼,你是不懂得欣赏,俺的作品有阅读门槛的,有些笔墨看起来冗余,其实是闲笔,懂啵,你段位太低了,哪能看得出妙处。就是这样的蜜汁自信,让我在案牍劳形之后,还能坚持写文学作品。然而,我也被猪油蒙住了文眼,直到今年真正动手构思长篇小说,才发现必须要处理好虚与实以及想象力的问题,毕竟我希望不断突破和提高自己,希望自己枯坐苦熬写出的东西,不至于不那么不入流,甚至多年以后看起来,还会闪烁着金石的光泽,甚或呈现迷人的气质,有比肩经典文本的可能。

    中国是文学的国度,从道统来看,孔孟尊实,老庄务虚。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人生得意须尽欢,一日看尽长安花。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在出世与入世之间,人生就是一场逍遥游。相比“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实诚,以至后来“明哲保身”,蜕变成了实用主义或说功利主义哲学;我可能更喜欢“务虚”,子非鱼,庄周梦蝶,北冥鲲鹏……无论是不善飞翔的蜩[tiáo]与学鸠,还是有垂天之翼能借风力飞到九万里的大鹏,甚至是可以御风而行的列子,“虚”得多么瑰丽奇伟,恣意汪洋的想象力无可比拟。此后,又有魏晋志怪、唐传奇、明清神魔小说,及至蒲松龄《聊斋志异》为巅峰,当今网络文学的玄幻、仙侠、修真等莫不源于此。宋、元、明、清戏曲与小说批评在真实与虚构,生活真实、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等理论层面曾有大量的论述。李渔论曲《审虚实》一目云:“实者,就事敷衍,不假造作,有根有据之谓也;虚者,空中楼阁,随意构成,无影无形之谓也。”二知道人在《红楼梦说梦》中亦曰:“盲左、班、马之书,实事传神也;雪芹之书,虚事传神也。然其意中,自有实事,罪花业果,欲言难言,不得已而托诸空中楼阁耳。”

    晚清历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文脉自“五四”以来为之一新,形成了强大的现实主义写作传统,文学史中虽然有现代派、意识流、荒诞、魔幻等入镜,但没有形成大气候,强大的“现实”总是碾压孱弱的“浪漫”。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很多“尚虚”的先锋文学作家,新世纪以来纷纷回归“崇实”的现实主义,比如格非《江南三部曲》,包括提出“小说已死”的马原,《牛鬼蛇神》《纠缠》都是向现实主义回归。我不想跟人争论“虚”与“实”,哪个文学逼格更高,但可以肯定的是,小说中虚与实的完美结合,才能达到理想的美学境界。前辈大作家走过的弯路,我们不必再走。现在看起来,最聪明的还是莫言,《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生死疲劳》《天堂蒜薹之歌》《檀香刑》等,其实一直都是虚实相生的,诺贝尔文学奖的给他的颁奖词是:“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

    对于写小说而言,文学的本质就是虚构。略萨说,“谎言中的真实”,用真实和谎言这一对完全矛盾的范畴,表达他对结构现实主义的虚构和艺术手法的创新与准确而深刻地反映现实之间的辩证关系。曹雪芹说,假作真时真亦假。写小说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以实写虚,以虚写实;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在实的基础上写虚,在虚的框架内写实。老子说,信言不美。从写作的角度来看,几乎所有真实的东西都不美,只有虚的不真实的东西才是美的。无独有偶,王尔德说:叙述美而不真之事物,乃艺术之正务。他老人家还是反鸡汤鼻祖,“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做你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每个人生来都是君王,但大多数在流亡中死去”;“老年人相信一切,中年人怀疑一切,青年人什么都懂”;“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

    虚与实还可以是用笔多寡。汪曾祺评林斤澜,说其小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有话则短,无话则长”。精炼语言为话短、调动情感则话长。汪老的小说这样的范例俯拾即是,比如《大淖纪事》中巧云和十一子晚上在大淖东边约会,汪曾祺先生写“他们在沙洲的茅草丛里一直待到月到中天”,只写了屈指可数的五个字:“月亮真好啊!”还有《受戒》中小英子到善因寺接受过戒的明子回家,途中英子问明子:“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明子小小声说:“要——!”接着,汪老没再写什么,却只写了百十来字的芦花荡,很美,也很惆怅。这些地方,如果换了别的作家,或张贤亮,或贾平凹,或刘恒,他们还不定写出多少洋洋洒洒的文字来,而汪曾祺先生写得都很短。短,不但没令读者感到失望,反而令读者凭空生出许多遐思来。中国画最讲究的是空白,而最好的小说,也就像中国画一样,也要有空白,不要把话说尽,要留一些空白给读者,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去补白,这才更有魅力。

    短篇之王刘庆邦,也给“虚”和“实”下了一个定义:“虚”是什么,不是虚无,不是虚假,不是虚幻,虚是空灵、飘逸、诗意,是笼罩在小说世界里的精神性、灵魂性和神性。“实”又是什么?实是现实,是存在,是生活,也是一个人的阅历、经历和人生经验的积累。现实为实,理想为虚,这只是实与虚的关系之一种。实与虚的关系还有很多,他梳理了十多种,比如:生活为实,思想为虚;物质为实,精神为虚;存在为实,情感为虚;人为实,神鬼为虚;肉体为实,灵魂为虚;客观为实,主观为虚;具象为实,抽象为虚;文字为实,语言的味道为虚;还有近为实,远为虚;白天为实,夜晚为虚;阳光为实,月光为虚;画满为实,留白为虚;山为实,云雾为虚;树为实,风为虚;醒着为实,做梦为虚;等等。总的来说,实的东西是有限的,差不多是雷同的。而虚的东西是无限的,且不断发生变幻。实的东西和虚的东西结合起来,实因虚的不同而不同。

    写作在操作层面上,好比参禅悟道。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提出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一切虚构都是从实处得来,没有实便没有虚。在历代文论中,虚与实还和有与无、心与物、形与神、情与景、空灵与质实等审美概念,存在着横向互渗的复杂关系。古典文艺的最终依据是哲学本体论,从这点上来看,虚与实几乎等同有和无。还是不得不说老庄的虚与无,“无”是指超越人的言、意、感觉之外的宇宙本体,或称之为“道”。它是听之不闻、视之不见、搏之不得、无声无臭、无形无状的,永恒存在于一切之中。“有”则是指能够被人以言、意、感官所把握的形形色色的实理、实象。作为文艺创作的对象、内容和材料之“实”,指的是生活中真实发生和出现的人和事物。“虚”则是指小说家想象和虚构的部分。小说创作过程中,应该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有无相生,虚实互用,文学形象和意境才能具有较高的典型性,而无固定刻板的套路。

    不是每个人都具备写小说的能力。有的人口才很好,能在饭局上讲得天花乱坠,可诉诸文字就不行,不像那么回事。还有之前说过的,很多眼高手低的人,看别人写的小说,都不入他的法眼,如果让他自己写一篇呢,九成九稀巴烂。这说明什么呢,写小说是一项技术活,耍不得半点花腔,来不得一点马虎。故事大可以虚构,但细节必须真实,你得用文字证明自己的才情。比如说,卡尔维诺《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作为对人的生存问题的考察,三部小说各有侧重,分别代表通向自由的三个阶段,关于人如何实现自我的经验:在《不存在的骑士》中争取存在,在《分成两半的子爵》追求不受社会摧残的完整人生,在《树上的男爵》则回答,人怎样才能找到一条生活的道路。限于时间缘故,我不复述故事概要,对于第三部多说几句。为了反抗迂腐的贵族家规,主人公科希莫从十二岁起就决定永不下树。从此,他一生都生活在树上,却将生命更紧密地与大地相连。一辈子都生活在树上?这怎么可能。生活在树上,无人管束,没有需要遵守的行为规范,自由的镣铐也已被扔到了树下,可他在生活的日常琐碎里,还是一直恪守树下世界约定俗称的规则,无论是喝水、拉屎,还是狩猎,他保持着对他人的尊重,维系着自身的文明状态。“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这就是柯希莫存在的意义。他的一生,因此而完整。卡尔维诺就是用无数的真实细节呈现这种主题的真实可信,他把虚构的人物和故事写得很瓷实,写得比历史事件还厚重,比现实生活还深沉,不仅不违背常识,更重要的是达到了心灵真实。

    若非天纵奇才,在还没有飞升为上仙、大神之前,必定处于并将长期处于写作初级阶段,我建议还是写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或者深挖某种类型题材。你熟悉什么,只能写什么。天马行空不是不行,但脑回路别那么奇葩。有些网络小说智障桥段,脑洞一个比一个大,就是常识特别不够用。比如,一个在现代社会受尽了伤害的女孩,受过的伤害包括但不限于男友背叛、闺蜜抢走男票、工作失败……但是她意外穿越到古代,穿越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落水、车祸、电击、走进迷雾中、穿越机、灵魂穿越……有部网文叫《倾世笛仙》,第五十一章大结局,“第二天,莫轻水起来照镜子,她被镜中的自己惊呆了!简直……太美了!她在自己的美貌中缓缓窒息,然后没了声息。她,竟然被自己给美死了!!!”小说写得简直是千万种可能,完全看不下去!足以让很多人发出驴叫一般的笑声。我对网络文学并没有偏见,甚至也喜欢大IP改编的影视剧。我只是固执地认为,写作要符合常识,这点无比重要,别把文学的大厦构筑在豆腐渣上。“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必要的人情世故,必须的真理主义,哪个作家都是绕不开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人生苦短,生命有限,咱不可能玩遍三百六十行,即便有六道轮回,我们喝过孟婆汤,也没有三生三世的记忆。但还是那句老话,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要学会做功课,内事不决问度娘,外事不决问谷歌。钻进故纸堆,做田野调查,这些技能都是不可或缺的。不能怕花时间,我曾在朋友圈关注一个人物原型,前后花了两年间隙,追踪一个神农架最美民宿的女房东,写出一篇介于小说与散文之间的文章《维维与她的小屋》,塑造了一条女汉子,不当别人的女神,只做自己的女王。写完后一年,我因为参加省作协高研班学习,方得机缘与她晤面,其言谈举止竟文中想象一般无二。去年文章发表后,有位中年油腻大叔怦然心动,真的按图索骥,拎着两瓶茅台找过去,住了两宿吃了六顿饭,连指甲盖都没碰到,只得铩羽而归。这在圈内成了笑谈,我也因此想写一本集子,名字就叫《美人列传》。

    笔力或有不不逮之时,却也能写到从心所欲,结出菩提子,开出地涌金莲。所谓“虚从实来,实中生虚”:小说中的虚象,虽是“意到笔不到”的东西,但它却依附于那个实象,它是由实象生发出来的,受实的制约。《山溪那畔一酒家》如果没有那杆酒旗,又如何体现被山遮住的一家酒家?同样,《寒雨独钓图》如果没有钓者戴着的斗笠披着的蓑衣,也不能体现出一川烟雨。又所谓“虚为实生,无虚不实”:虚与实是文学审美的有机组成部分。如果没有虚,文学意象便会残缺不全,那实也将会成为没有意义或不可思议的东西。文学艺术形象,到底是讲究虚实相生。2011年,我写了一个中篇小说《鹧鸪的叫喊》,故事采用情欲与政治两条线索推进,结尾处的笔法就是虚实相生,女主角碧桃化作鹧鸪飞走了,男主角陈干事监督村民选举,经历乡村械斗被打昏,醒来不知今夕何夕。“道从虚中得,文向实处工”。这里说的就是文学语言,必须着力于遣词造句,具体描写。其实,其他艺术何尝不是如此,线条、色彩、声响、动作,都须在实处下功夫。建筑上的墙体,印章上的笔迹,书法上的笔画,也莫不如此。书法理论上讲的“知白守黒”,就是说的心里装着虚,手上着力在笔画上。在实处有了功夫,才能在充分的显现虚,实现表面主题的目的。

    写作更多时候处于打捞状态,打捞出个人记忆的骨殖[shi]。她需要激活我们的记忆,同时调动我们的想象力。我可以断言,没有想象力就不可能有创造,想象力可能成为解决虚与实乃至任何文学问题的钥匙。遗憾的是,我们打小都在接受规训,想象力早已被扼杀,一个个都是折断想象翅膀的人。

    我要特别指出,培植非同一般的想象力,这一点对于作家实在太重要了。我本人就因为想象力的匮乏,导致只能写现实主义小说,目前还写不了科幻小说。1981年,18岁的少年刘慈欣邂逅了《2001:太空漫游》,一生就此改变。这起码说明一点:想象力作为人的一种潜能,的确可以靠先贤大师启发。当年,国内引进的科幻作品还大多是《海底两万里》《地心游记》《时间机器》这些几乎称得上“古典”的小说。所以,大刘在看到阿瑟·克拉克的作品时,简直是看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他敞开。有必要简述一下《三体》的“黑暗森林法则”: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这就是宇宙文明的图景,这就是对费米悖论的解释。一旦被发现,能生存下来的是只有一方,或者都不能生存。伟大的太空预言家阿瑟·克拉克,精准预言了搜索引擎、地震预测、同步卫星轨道等尖端科技,而现在的科学家仍在按照他小说中的预言开发太阳帆、太空电梯、大脑记忆备份……他在《遥远的地球之歌》里告诉我们:真实的太空移民,一点也不美,反而残酷又悲壮。未来的某一天,人类通过一项实验,发现太阳将在一千年内坍缩,地球也会跟着陪葬。为了让自己的种族延续下来,人类绞尽脑汁想出了两种移民方式。第一批移民,直接在外星球克隆。将载着DNA样本的飞船发射出去,直接在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上克隆人类。第二批移民,被冷冻起来直接送去更遥远的星球。移民们亲眼看着地球被吞没,凭着一腔孤愤,去为人类去开辟宇宙尽头的不毛之地。在萨拉萨星上,一颗只有三座小岛、气候宜人的星球,两种移民相遇了。为人类存续献出生命的船员们,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一个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地方。船员们开始动摇了——是留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和朋友、爱人共度余生?还是扛着自己的使命,花费无尽岁月,去那颗百万光年之外的荒芜星球开疆拓土?相比之下,前者比后者要好一万倍。如果你是船员中的一员,你会怎么选?故事的最后,船员们发起了一轮投票,大多数人还是完成使命。他们离开了这颗可能比地球还要好的星球,踏上这段无尽征途。明知道这段征途更艰难,但还是做出了对得起内心的选择。

    小说创作是一种美妙的生命体验,每一个写作者都应该相信自己,我有这个才华,我应该做这件事,为自己困顿的灵魂,寻求一片停泊的港湾。这种写作的感觉,大概也许或者是天生的,如果你天赋异禀当然再好也没有,兰波、海子那种横空出世的天才,往往如流星划过天际。人生在世,活着已是偶然,你竟然还在折腾写作,这本身就是奇迹,就是宿命。有魂灵寄予文章,留存在哪怕一个人的记忆里,也不算长眠。刘索拉说,你别无选择。在旁人看来,你已经是天选之人。不过,天赋并不等于它是一成不变的,而会因为个人勤奋产生进化。也就是说,一般写作者的天赋相差无几,拼的还是努力程度,早慧未必是好事,大器晚成大有人在,这是一个令人欣慰又懊恼的事实。每个人的阅读视野、生活经历和人生经验不尽相同,而我们要做的是善待这些资源,挖掘身边的富矿,不辜负时代和命运的赐予。通过学习积累和不间断写作,形成无可遏止的写作惯性,最终写出令人刮目相看的作品。

    谢谢大家!

    2018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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