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表

今天去人力局拿档案，派遣证。

人很多，都挤在人力局狭窄逼仄的小空间里，什么都泛着凝重的铅灰色。冷漠的我混在冷漠的人群里，被冷漠的工作人员呼来唤去。

签字，取号，坐在像刚从冰湖里打捞上来的金属靠椅上作无尽的等待。橱窗背后坐着的，穿皱巴巴灰色工装的大姐阴沉着脸，我和她说话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其他人也似乎受了感染，他们像僵尸一样板着脸默默游荡——我被一双烦躁的大手猛然推开。

我并不责怪他们。在这种萧瑟的环境里，人很难不焦虑、冷漠。这里没有人，这里只有数字；人就是数字，数字就是人。

我不记得填了多少数字了。身份证号，邮编，毕业证号，电话号，1234567……重复机械填表的动作时，我开始胡思乱想——想起我的大学、我的家、我的故友，等等等等。

1234567……

1234567……

回忆是难以名状的东西，用再瑰丽的语言都很难描述给无关的人听。恐怕只有在某个香甜的午梦中，才能再见它的辉光——像古文物上的尘土被拂去时辉映的光芒。但眼下，我吃惊地发现自己拿不起放不下的一切，就这样被这个世界用简单的几串数字概括了。我的回忆被简化成一页数据，和其他人的一起，被“啪”地夹进文件袋里。

那连坟墓也算不上，充其量是一份死亡证明。

穿灰黑色工作服的大叔头也不抬地说：“手续办完了，你可以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像参加完一场漫长的葬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小雨。走出人力局的时候，浓雾弥漫。

我清楚地感觉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东西遗失了，和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一起葬进那座坟墓里。我像一条刚蜕皮的蛇，暴露在十一月的冷雨中，一无所有，无所遁形。

往后，再也没有依仗；没有幻想；没有借口；也没有归途。我必须向前走，但我不知道何处是前方。

我站在哪里都不是的旷野中，茫然四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