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需要我们做子女的轮流照顾了。”我妈向我三个姨的微信群发了信息。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外公进过一次ICU，我在宿舍因为恐惧情绪崩溃大哭。
外公身体向来很好，这次外婆自己也身体年迈照顾外公也吃力了。
我们都知道生命正在沿着它既定的轨迹奔流而去，只是我们都会心照不宣的避开“死亡”那两个字。
1
我外公年轻的时候去过很多地方，是一名医生，也见过很多人。爷爷的一生勤劳、朴实、性格倔强。个子高高壮壮，干起活来利利索索，无人能比，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精神十足。
我每逢周末不上学就跑去跟他聊天，让他泡茶给我喝。
儿时他会陪我打扑克，教我下象棋。
下棋如战场，局势随时有变，有时候眼看胜利在望，外公就会夸我几句，让我立马沾沾自喜，我很快就马失前蹄，大意失“荆州”；他有时绵里藏针，看似若无其事却对我暗放冷箭，一招制敌；但是他跟我爸下的时候，有时双方也会杀的难解难分，旗鼓相当，不分胜负，只能笑嘻嘻握手言和。
“兵不厌诈”是他教我最多的套路了。
上学的时候他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几本书册要读下去啊，我们这种普通的家庭，用知识武装个脑袋以后才会有出路。
踏进社会参加工作的时候，外公跟我说:“一个人，在所有有利害关系的人面前如何说真话，都是非常难的事情。有些事情在理论上好讲，但在现实中好难做。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在职场不顺心，跟他说我老被人欺负。
外公说:“人这辈子会遇到很多人的，不是所有的欺负都是负面的。有些在你认知里的刁难，其实不过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只是你没见过而已。我们要做一个好人，不怕被人欺负，也不会欺负别人。”
每次心情不好找他说话，都会心情舒缓，或许是因为他活得通透。
“外公我来看你了，快点泡茶给我喝。”我这个厚脸皮的性格一直没有变。
我妈听了老爱骂我几句，你在家从不喝茶的人，为什么每次来外公这里就要他泡茶给你喝。”
可能很多人都不理解。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人生可以喝很多次茶，但我不知道我这次喝的这杯茶会不会是最后一杯了。”
2
如今外公已经无法下地走路，我们把床搬到大厅，大家轮流照顾。
因为外公个子高，男人体重也重，外婆矮小，搀扶着他，吃力自己又容易摔。
“他半夜要起来好几次上厕所，我睡不着，他经常咳嗽，我也睡不着，因为这个老头，我每天都休息不好。”外婆疲惫不堪的抱怨。
出于各种原因，我对“男人”这个物种的存在内心一直有偏见，心疼外婆，便跟她说，外婆你要不休息一下，他生病了还在床上骂你。
外婆沉默了很久，跟我的这番话，我可能会记一辈子，她说:
“我们爱的那个人，在这漫长的一生，无常的世事中，他没有犯错，也有可能会病，会弱，会被边缘，在那个时刻，我们应是给理解，给温暖，给一个带着泪和笑拥抱的人。我们不可能是第一个嫌弃他的人，而是唯一那个不可能放弃他的人。”
外婆说，嫁给他，这辈子也不后悔，虽然他穷，但是他没有让她吃过一点苦。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人健壮时有多么辉煌，而是在它逐渐凋落时，有明白他的人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不言，不语，屏息中交换生命的本真。任凭四周有多么的嘈杂与纠纷。
陪着他一直下去。静静地。
3
我妈说外公的下肢僵硬得厉害。
因为牙齿几乎都坏掉了，外公说吃东西嚼不动，因为多年糖尿病，吃不了多少好吃的，每天都很容易饿。
每次我去看他他都会说:“你快点看看外公的脸黄不黄。”
他那双能骑着自行车半个潮州被他踩了个边的腿到如今四肢渐渐失去知觉，尿失禁，尿袋，他无法舒展开来的手，都在向我们一一宣告他身体机能的衰竭。
看着衰老和疾病在他身上留下的诸多抹不去的痕迹，我无力地意识到，老和病，都是对死亡的预习。
4
我到现在，还不能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死亡这个课题。
我去见一次我外公我都会问他一句:“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可惜我外公说记得，但依旧叫不出我的名字。
直到最后才发现，所有的准备都毫无用处。人只有在亲身面对时才会明白，生离死别面前，一切的言语都变得毫无力量。当那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当你的至亲至爱永远离开的时候，人永远难以接受。
面对生死，我们永远准备不好告别。
三毛在荷西去世后说：走得突然，来不及告别。但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不告别。
看过无数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我曾经为其中的一句话感慨万千，里面说：“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而痛心的是，我还没来得及与你们好好告别。”
以前觉得这句话带着人生真谛般的遗憾和戳穿。但现在，我忽然转变了，我更喜欢另一句话：“无论生命以怎样的方式向你走来，你都必须接受它。”
人生的常态是孤独和来不及告别。而人生的最大的勇气和智慧，是接受。
那些遗憾或是美好，那些来不及或者准备好的，都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推不走，就全盘接收。
人一生的时间有限，我希望能把一切勇敢地交给时间，接受自己过去的一切，包括遗憾，更给自己一次重新开始的勇气。
把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藏在心底，把那些想要说却根本难以言说的情绪，酝酿成余生的智慧。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要向上的态度好好生活，也许这才是对相爱灵魂的最高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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