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五四:向哪里去“求知”
来书云:“元神、元气、元精,必各有寄藏发生之处。又有真阴之精,真阳之气。”云云。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谓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谓之气,以其凝聚而言谓之精,安可以形象方所求哉?真阴之精,即真阳之气之母;真阳之气,即真阴之精之父。阴根阳,阳根阴,亦非有二也。苟吾良知之说明,即凡若此类,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则如来书所云三关、七返、九还之属,尚有无穷可疑者也。
你来信说:“元神、元气、元精,一定各自有寄托发生的所在,又有所谓的真阴之精,真阳之气。”等等。
由“良知”来看只是一回事,就它的奇妙用处而言叫作“神”,就它的周行运通而言叫作“气”,就它的敛藏凝聚而言叫作“精”,怎么能从形象、方位、处所上来区分和探求呢?真阴之精,是真阳之气的母体;真阳之气,是真阴之精的父体。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也并非是两件事。假如对我关于“良知”的说法能够澄明透彻,那么这一类的问题也就都不言而喻、迎刃而解了。否则,像你信中所说的“三关”、“七返”、“九还”等,还会有无穷无尽的疑问不能自明。
关于“求知”,较为重要的问题有三个。
一、为什么
对于为什么要求知的问题,孔子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关于学习,没有什么功利上的用途好讲求,学习这件事,给人以精神上的充实与愉悦,这本身就是它的意义和价值。无独有偶,据说毕达哥拉斯也有过类似的表达。有个学生问学数学有什么用,毕达哥拉斯当面没有说什么,事后安排弟子赶紧拿几个钱把那个学生打发走。因为在毕达哥拉斯看来,怀揣功利目的者,不配学数学。
孔子的学生子夏比自己的老师实际一点,给了一个更明确的答案——“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后人忽略子夏这段话的重点——理论与实践的相互成全成就。从内在私心出发将之断章取义,直接把学习这件事和做官联系了起来,将子夏的话曲解为学习就是为了做官。网上曾经爆料,湖南某教师公开对学生讲学习是为了挣大钱,娶美女。其实就是这一曲解的延续。
《大学》归纳圣人的意思,重新定义学习的目的,留下了含蓄不明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王阳明发展“大学之道”,将之简化为“致良知”,具体而言就是“学为圣贤”。
二、求什么
关于求什么知的问题,乍一看是漫无边际的。
朱熹主张通过“格物”,穷究事事物物的分殊之理,在穷究事事物物分殊之理的基础上,再去穷通天下一理。不得不说,没有足够的心量,是无法走完这个历程的。庄子老早就讲“人之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客观来看,以这样的思路来求知,只能得到一个“无解”的结果。然而真正咬着牙坚持去做的人,都会意识到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收获。
其实,孔子很早就有比较明确的答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人类的求知,是有极限和边界的。老夫子的意思很明确,把可以弄明白的弄明白,就已经算是智者了。他老人家这样说,不是要人对“不知”的领域认怂,而是教人不要好高骛远,在求学上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
孟子提出了“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的说法,其实就是孔子“知之为知之”的具体化。“知之”的那部分,其实就是人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良知、良能。把这一部分搞定了,人也就算是活明白了。
王阳明沿着孔孟的思想,提出了“致良知”的说法,将“求知”简化为致内心之良知。也就是说,求知求什么?求内心之良知。
三、向哪求
真正把孔子、孟子、《大学》以至于王阳明关于为什么求知,求个什么知弄明白了,向哪里求知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既然求知求的是内心里“不虑而知”的“良知”,自然不是向外在去求,必然是要转向内心的。这也是王阳明讲“圣人之道,吾性自足”的缘由,他讲“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其实是对学者务外而求的矫枉过正式医治。
在这里,王阳明讲“阴根阳,阳根阴,亦非有二也”,其实“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本身,也逃脱不了“阴跟阳,阳根阴”的规律。当王阳明旗帜鲜明地提出“心外无物”“心外无理”时,心学便是阳面,阳面的背后一定有个阴面在,这个阴面是什么呢?其实就是包括圣人之言在内的前人总结、印证过的规律,就是已经总结梳理过的事事物物的分殊之理。不要忘了,阳无阴不生,阴无阳不长。如果不能将所谓的规律、分殊之理征诸于心,或者不能在“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的基础上去接受、体察规律和分殊之理,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学习者。
向哪里去“求知”,不妨问问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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