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朴

是从妈妈那里确认的，以往只是以为不严重或者是他的借口，借钱的借口。

朴朴，“pu pu”，第二声，是他的小名，比我小四个月，三叔的儿子，我的堂弟，8岁以前的玩伴。同弟弟一起，他和他的妹妹，我们都是关系极其亲密的兄弟姐妹，因为严肃冷酷的爷爷奶奶不疼爱的原因，所以格外的同病相怜，因此才在我们儿时亲密无间。

穷人家的孩子更早熟，这句话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此在那小小的年纪发生的许多事情我仍记忆深刻，现在想来仍旧唏嘘。没有怀念，穷人家的生活是苦涩的，虽说那时的我们因年幼而不知生活之苦，却也因此在那时的心情是快乐的。

没有人的童年是没有快乐的，尤其是有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一起玩耍。

那时候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一起上山爬树、摸鸟摘果，或者扮演江湖大侠，拿着根棍子互相比划，从这块地埂跳到那块土地，有时候居然能平地跃去五尺高。

再然后就是天黑了赶着牛和马回家，因为没看住牲口导致别人家或者自己家的玉米苗被牛啃去了一分地，所以几个孩子分别在小小的暗暗的屋子里被恨子不成龙的父母用鞭子抽，从屋里抽到了屋外，孩子们虽小但求生的欲望很强，因此不要命了的跑，像是后面的猛兽在追，劳累了一天的父母终究是追不动了，便索性让孩子跑了去吧，反正很晚了孩子也会偷偷跑回家来睡觉。这或许就大概是后来上了初中高中我们为何能简简单单跑得飞快拿下长跑短跑前三的原因罢。

但朴朴和蓉蓉不一样，他们的父母不在身边，在哪个省打工我已记不清。他们是爷爷奶奶带，本来爷爷奶奶应该不会去管他们，但是他们的父母一个驼背一个哑巴，实在是太可怜，所以就将就养着了。只是爷爷奶奶还是不喜欢三叔三婶连带着也不喜欢朴朴和蓉蓉，加上据说爷爷奶奶打孩子的劲很狠，尤其是爷爷，把孩子不当人的打，据说，三叔的驼背就是爷爷打出来的，因此朴朴和蓉蓉三天两头就挨打，朴朴脾气更大些，有好几回听说他跑去了山上，整整两晚没回来，把奶奶吓着了去找，才在对面山顶上的苞谷杆堆里找到。老家那边秋天会把苞谷杆堆成圆锥体，朴朴就是在那包谷杆堆的中央躲着睡着了，饿了一天才被找回去。

这件事还是妈妈跟我和弟弟说的，听到的时候我们既心疼又麻木，无能为力。爷爷奶奶也不喜欢我们家，妈妈被爷爷奶奶和大伯大妈上门来骂过很多次，甚至有一次大妈大伯还扇了爸爸几巴掌，爸爸要还手爷爷拿着棍子打在爸爸身上，说今天他要看儿子是怎么打老子，因此爸爸和妈妈忍了那口气回了自己屋，妈妈一个劲哭，爸爸只是埋头做着家务，弟弟年纪太小还在睡觉，而我总是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切。

当时只是有印象爷爷没有去找过朴朴，大抵孙子孙女那么多，也不缺朴朴那么一个吧。

这或许也和朴朴的身世有关。

只是据说，有人强奸了三娘，才生下来朴朴。三娘是个哑巴，说不出那个强奸犯是谁，三叔只能隐忍让三娘生下来朴朴。

朴朴鼻腰旁有一粒比较大的痣，离左眼比较近，瘦削的脸，如薄刃的唇，天生淡漠的眼，看起来一副无情冷酷、桀骜不驯的样子，加上不爱说话，因此让爷爷十分愤恨，何况，长得和三叔不是很像。

八岁那年爸爸妈妈也要去打工了，我和弟弟只能放在了外婆家，妈妈不放心把我们交给爷爷奶奶，怕我们也和朴朴蓉蓉兄妹俩那般可怜，因此我们那时候彻底和朴朴他们断了联系，后来再有了见面，是12岁爸爸妈妈攒了一笔钱回老家盖房子。

即使分离多年，我和弟弟，以及朴朴和他的妹妹，依旧断不开那层情谊。弟弟迅速和朴朴形影不离，我作为长姐自然带着他们一起上学放学吃饭聊天做家务做作业，盖房子的时候朴朴还过来帮忙搬砖。他很瘦弱的感觉，但干起活来却十分老练，弟弟一回只能搬4块砖，他却能一次性搬6块，并且来来回回跑得不停。干完活喊他留下来吃晚饭，他却跑走了。

有时候我们会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聊天，他说他的梦想是离开村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爷爷有个弟弟，我们喊做三爷爷，三爷爷有个孙女，比我年长一岁，也是跟着老人生活的，她也说也要离开村里去很远的地方然后再也不回来。

他们都说恨自己的爷爷奶奶，以后挣了钱不会给他们花一分。

后来他们的确是离开村里去了很远的地方，但是还是会偶尔的，大概隔个两三年的回来过，回来了会买上水果牛奶给爷爷奶奶，然后只坐了片刻就留下个红包给老人，不再再在爷爷奶奶住的地方多待上一会儿。像，逃离儿时的噩梦一般，迅速离去，从不回头。

房子建完以后爸爸妈妈又匆匆要去打工了，只是这次带上了我和弟弟，因此才和朴朴他们相聚不到半年时间，我们又分开了，也再次断了联系。

直到我们成年了才又见到了。

那时候我刚考上大学，朴朴只是回来看望一下，虽然也不知道回来看望什么，但是三叔让他回来他就回来了。说是他初三那年就去了很远的外地打工了，在酒店做的服务员上的夜班。那时候14-16岁的年纪去打工是很正常的，瘦削，沉默，通体气质较同龄人成熟，皮肤白皙，脸蛋清秀，因此据说在酒店做的不错。因此他回来的时候来我家做客，我看见了他。还是一如既往不爱多说话，但早已褪去了稚气，如果是高中生或者是刚上大学的学生，应该是很清秀帅气让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一挂，只是可惜，他初三还没读完就去打工了。

大概因为话说的不错，所以对他最后的印象，就是一个长得像他妈妈的清瘦秀丽的男生。

再后来，我毕业了结婚了生孩子了都没有见过他，只是去年他加上了我的微信。

弟弟说他现在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偶尔的见几面，去年朴朴还管他借了一笔钱买了一辆车。

去年朴朴也开口管我借钱，当时的我刚生完孩子没多久加上刚毕业没多久几乎身上没什么钱，因此一分也没有借。

当时他借钱的理由是得了糖尿病。

我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他是会得糖尿病的，一个年纪轻轻，才24岁的男生怎么可能会的糖尿病？

于是我问弟弟朴朴是不是借钱了，弟弟说朴朴也找他了，是因为要买车，弟弟没劝住说不值当但还是借了一万块。

当时的我是有点生气的，他怎么可以拿着生病的理由去借钱？他和我小时候记忆中那个顽强、不服输的朴朴不一样了。

只剩下失望。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是快临近今年，他又找我借钱，理由还是糖尿病，说每个月都要买药调理，还说三叔已经在去贷款了，等有钱了就还我。

这时候的我，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虽然工资低，但还算节省，攒了一笔钱。我狠下心转了他500，就当是为从前的情谊买单。如果不是急用钱的话应该不会开口，谁都有困难的时候，虽然说我觉得他的用处总是不够正当。我当时说的是，我每个月要养孩子要给妈妈买药还有北京高昂的房租几乎不剩什么钱，结婚了家里的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想借就借。他说打扰我了，但最终也还是领了。直至今日一个多月了那500他没有转我也没有找他。

只是前几日，和妈妈通电话，妈妈说起了他。

妈妈说，朴朴得了糖尿病，每个月都要自己在肚子上打针，有一次哭着找弟弟借钱，弟弟的钱都在妈妈那里，弟弟只能找妈妈，因此妈妈给了朴朴1000块。

妈妈还说，朴朴的妹妹结婚了，每天买各种零食堆着吃，谈及自己的哥哥，就说治不好的不如死了得了；还说蓉蓉结婚的彩礼给了三叔，有8万块钱，三叔也不拿出来给朴朴治病，说是可能赌光了；说，现在没有任何人管朴朴，朴朴在外地每天要工作挣点钱，买的二手车也坏了没钱修，回家的车费也没有了……

我才知道，原来真的病了。

我后悔莫及，当时他找我，我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去伤他自尊心，我对自己感到愧疚和悔恨，我做了一次恶人。

我只盼望我过去17年学过的知识、我这两年的经验和人脉，能有所帮助。

也，渴求苦命的人，能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