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什么!”老爷子登时着了火。
“后门!被王有良家的二小子砸开了!”
“柱子,你快去照顾德念和挽云回堂屋来!”
“是了老爷!”
郑立堂听到院子外边呼啦炸开了锅,“门开了!门开了!”,一群饿的只剩皮包骨头的狼从郑家宅子狭小的后门涌了进来,老爷子进屋拿出四杆枪,刚一出门,便看到德念和挽云回来了。
“给!”老爷子把两杆枪递给兄妹,“柱子二妞呢?”
“护粮呢!”
“走!挽云,你回堂屋的暗间躲着,等爹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挽云毕竟是一个姑娘,见到枪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听到老爷子这样说,她就更怕了。
二妞突然跑了过来,踉踉跄跄地险些摔了跟头,舌头不跟嘴巴地说道:“老爷!柱子被人绑了!”
“二妞!你跟小姐去暗间躲着,我和爹去救柱子!”德念说。
“嗯!”二妞眼中噙着泪,拉着挽云跑进堂屋。
粮房里,那是一副多么可悲的景象啊:
还算精壮些的男人——也是皮包骨头,稻草人——甩开膀子往外扛,女的,老的,拖不动,便把面口袋,米口袋拖在地上拽,小的,饿疯了的男人女人,抓起干巴巴的饽饽饼子就往嘴里塞,边往嘴里塞,边往怀里塞,似乎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是饿坏了;叫骂声,加油声,被饽饽饼子噎到喉咙的声一齐炸了起来;人们推搡着,拥挤着,不大的粮房里叮当作响;尘土被扬到天上,地上撒满了麦子、稻谷,白花花的面粉铺了一地,被这群稻草人踩出一个个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印记;粮房门口的大槐树上绑着可怜的柱子——他的眼睛迸出血丝,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这些稻草人抢的不是粮食,而是他的命!但他撒不了气。他还被绑着呢!嘴巴被破布条塞着呢!
这可哪是稻草人?
这分明是狼!饿坏了的饿狼!野狼!没有人性的狼!
郑立堂着实觉得他们是狼了,德念也这么觉得。对付狼,弱小的人能做什么呢?对,他们有枪,狼再厉害,也是怕枪的。但枪一响,狼就倒了,一匹狼倒了,不怕,但它附近还有百十只狼呢?
不妥,即便是狼,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是爹妈养的,也是吃着庄稼长大的,就算再贱,那也是一条命啊!狼饿了要抢吃食,人饿了也要米面谷子啊!郑立堂这么想着,始终是开不了枪。
“当!”
枪响了,但不是郑立堂的枪响的。
“刁民!”德念不知怎的冒出这么一句,但或许在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两个字才足以形容这些抢粮食的人了。
屋里的人楞了一下,他们属实被枪声吓到了。人们的动作放慢了,停下了,眼睛齐刷刷的看着郑立堂和德念,那眼神的凶恶,仿佛不是他们抢的粮,而是有人在抢他们的粮。
“你他*!少他*拿枪吓唬老子!”又是王二。
“刁民!!”德念仍然是这一句,但声音更大了一些。
“你他*才刁民!”人群中闪出一个身影,抡起装谷子的口袋就砸了下来。
德念的头皮猛地一紧,身形闪过,那口袋正不偏不倚的砸到了郑立堂的脑袋上。
老爷子连连趔趄两步,躺倒在地。
“爹!!!”德念大喊起来。
“唔唔!!!”柱子也大喊起来,但他的嘴还被塞着呢。
“天杀的!!!”德念眼睛通红,像是一匹被惹怒到发飙的精键恶狼,当的一枪打死了王二。
“儿啊!!!”王有良——王二他爹——连连跑来,“我的儿啊!!!”
“刁民!!!”德念怒不成声。
“乡亲们!他有枪!被枪打了,谁也活不了!干他*拿枪的!”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人们仿佛获得圣旨一般,纷纷冲向孤立的德念。
枪再厉害,哪能抵得过百十匹狼呢?
“唔唔唔!!!”柱子的青筋仿佛要炸掉。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狼横行肆掠,却什么也做不了——粮被抢了,人被杀了,连人身上的衣服也被扒了。狼群散了,只剩下狼藉一片空空荡荡的粮房,和躺在雪地上动也不动的两个可怜人。
“唔唔唔!!!”
二妞毕竟挂念柱子,等到听不见骚动,她便嘱咐挽云躲在暗间莫要乱动,自己则独自出去寻柱子了。
月亮在此刻已经完全出来了,冰凉的月光为天地间平添了一丝寒气。雪花仍是又干又小,仍是惨白惨白。
二妞径自向粮房走去,本不远的路,却让二妞觉得走过了十年之久——不知怎的,她心中总是怕,腿也跟着打寒颤,二妞向来自诩为一个胆大的人,从没像今天这样怕过。
战战兢兢走到后院,一打眼便看到白色的雪地上,躺着两个只有薄衫的惨白惨白的人。二妞忙不迭跑了过去。
“老爷!!”
“少爷!!”
二妞嘶喊起来。
“唔唔!!!”
可怕的寒夜里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二妞抬眼一看,是柱子。
“柱子!!”
手忙脚乱的给柱子松绑,柱子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天杀的**,打死了老爷少爷!!天杀的**!狗娘的!天杀的!!”
二妞傻了眼,抱着泣不成声的柱子傻了眼。
雪没有停下,沙子一般落在脸颊上,让人感到心烦。
“快,把老爷少爷抬进屋!去叫小姐!”
二妞缓过神来,跟柱子合力把两人抬到屋里,脱下自己的棉衣给他们盖上,又跌跌撞撞的往堂屋跑去。
“小姐!老爷和少爷昏死过去了!”
“什么!”挽云听到二妞的话,娇小的身躯不由一震,“我爹他们在哪?!”
“在……在粮房!”
“快!”
挽云飞也似的向粮房跑去,身后剩下跌跌撞撞的二妞。
“爹!”挽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爹!你醒醒啊!哥!哥!”又回头看着柱子,“柱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看着撕心裂肺的挽云,柱子说什么也不是滋味儿,他甚至不知怎么说出口——那些稻草人,那些狼!
“老爷还有气儿!”柱子看到郑立堂嘴里吐出微弱的白烟,“老爷还有气儿,老爷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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