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但半天了，门还是没有打开。
于是多多跳下床，将自己的房门锁了起来，钻进被窝里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不一会儿，大门哐嘡一声，紧接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脚步停在了走廊中。
多多在被窝里屏息静听，那脚步声又开始移动，离他的房间越来越近，多多期盼着那脚步声能直接越过他的房门。
但那脚步还是在他的房间前停下了，他缩在被子里，紧紧抓着被子的一端。门外一阵安静，过了十几秒，他听到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儿子，睡了吗？”门外的人喊道。
多多没有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后，那人突然转动起门把手，门已经锁上了，那人仍旧不依不饶地拧着把手。突然，他大吼一声：“多多！开门！”然后用拳头砸门。
多多忍不住探出被窝试探地朝门外说道：“爸，我睡了。”
父亲停止了砸门，用含糊的语气说：“多多，听话，把门开开，爸爸有事要和你说，你把门开开，你听见了吗，多多？把门打开，爸爸要给你说话，多多。”
多多不做声。
父亲询问无果后，又用央求般的语气说：“多多，开门，给爸爸开开门，多多听话，快给爸爸开开门，爸爸想你，爸爸要和你说话。”
“爸，半夜了，你快去睡吧！我明天还要上学呢。”
“多多，你听见了吗，把门开开，给爸爸把门开开，爸爸对不起你，把门开开，爸爸要说话。”父亲在门外喊道。
“你就在那说吧，我听得见。”多多的语气有些发颤。
“你个小崽子，把门给老子打开！你开不开？啊？你开不开？”父亲突然发疯了一般，房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砸声。多多缩回被子，紧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攥住身上的被子。父亲开始踹门，踹的门框边上的墙沙哗哗落在地板上。
终于，踹门声停下了，父亲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多多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身下的床单湿漉漉的，自己浑身都是冷汗，手脚冰冷，于是他蜷缩成一团，支起耳朵继续听着门外的动静。没什么动静。
就在多多以为父亲离开时，他听到厨房里传来了一阵金属的碰撞声，随后父亲的脚步又朝这边走来。
“多多，你不开门是吧？”父亲在门口问道，“叫你不开门！”他手提着菜刀一刀刀地砍向门把手。
多多害怕极了，他忍不住大叫：“爸，别砍了，你回去睡觉行不行啊。”父亲默不作声，仍坚持不懈地砍着门把手。终于门把手被砍下来了，他一脚蹬开门。多多闻见了一股浓烈的酒味，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
父亲拍亮了灯的开关。
“起来！”他喘着粗气说。多多不敢动，此刻他想逃离这个地方。
只见父亲一把掀开被子，多多的手还紧紧攥着被角，他睁着被灯光照的模糊的双眼，看见父亲满脸通红，面目狰狞，一手还捏着一把菜刀。
“爸爸。”多多带着眼泪央求道。
随后，他感到脸颊一阵火辣。
第二天，多多上学迟到了。这是他第一次迟到。临走的时候，父亲给他化了妆，遮住了他昨晚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地方。尽管如此，多多的样子还是有些可笑：一边脸大，一边脸小。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的酗酒就变本加厉。像昨晚的事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不止一次。只是这次，父亲把他的房门弄坏了。
放学后，多多想像电视上那样，来到药店，买一瓶安眠药。但转了几圈也找不到像电视上安眠药那样子的药。
护士见这个小孩在药店里转来转去，就笑着走到他面前问：“小朋友，你想要什么？”多多，盯着护士，涨红了脸，微微张开嘴，吐出了连他自己也听不到的字。护士弯了弯腰，又问：“你刚才说什么？”
多多顿了几秒后，迅速绕过护士逃出了药店。
“那孩子真怪。”另一名护士说，“不会是偷东西了吧？”
“看样子不像，好内向一个孩子啊。”这位护士答道。
多多一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直到看不见药店为止。他还要去奶奶家，每天下午都要看看奶奶，于是多多又朝着反方向走去。
奶奶家后面有一座花园，里面有各种植物长在一起，而且没有人打理，像是一座小小的森林。多多最喜欢那座花园了，母亲还在的时候经常带他来这里玩，他们就像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没有人打扰，这座花园就是他们的王国。母亲和他会花费一整天的时间在这座花园里找甲虫，不知为什么母亲的甲虫总是比他的大，比他的漂亮。神气扬扬地趴在他的甲虫旁边，深色的壳反射着明亮的光。相比之下，他的甲虫就逊色许多，弱不禁风，色泽暗淡。反正最后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把这些甲虫放回去，因为母亲说如果每次都抓起来的话，时间久了这里就再也找不到任何昆虫了。
现在，多多喜欢一个人躲在里面，父亲也不会醉醺醺地出现在那里。
来到了奶奶家，多多想敲门，但是门上反射出了自己肿起的脸，他又垂下了手。转而在奶奶家附近转悠着。他多想远远的走开，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父亲，没有学校，也没有奶奶，只有他自己。可是他不敢，他想起父亲第一次打他的时候，他跑到奶奶家，半夜父亲找上门来，不顾奶奶的阻拦硬是将他拖回了家暴打了一顿。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找任何人求助。
这时多多走到了那座花园附近，另一边就是奶奶的房子。多多站在花园的矮墙下，四下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后，往上一跃，就翻进去了。
花园还是那么让人安心。多多顺着一条小径钻进了旁边的树丛中，其中一棵树上挂着张大网。多多熟练地顺着树干攀上去，站在树枝上，顺势倒在了那张网中。这是多多自己拿奶奶的旧吊床拼成的。
吊床在空中轻轻摇晃，多多仰面看起云朵。以前他经常能想象云朵是什么样子，可现在他却只能盯着它们，脑海中空荡荡的。看着看着，母亲的面孔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真想永远在这里，远离别人，远离父亲。
渐渐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花园变大了，不对，是他变小了，变成了一只甲虫，他看见自己的额头上长着长长的犄角，正趴在叶子上吮吸甘露，周围只有他一个。于是他从叶子上爬下来，一直往前爬，这里似乎无边无际。
正因如此多多很高兴，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巨大的脚步声，接着，自己离开了地面。一只温暖的手将它托住。
他慌了，开始爬来爬去，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抚摸他的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嘘，小家伙不要乱动，我把你拿给我儿子看看就放你走。”多多转过身，是妈妈的面孔。此刻她正端详的自己。
“真漂亮呀，”妈妈说“长这么大一定很辛苦吧？我把你放进口袋里，可要乖哦。”
多多本来有好多话要和妈妈说的，却只能在口袋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只听见妈妈一边走，一边说：“我儿子本来是一个很内向的孩子，遇见别人不敢说话，在学校被别人欺负了回家也不说。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多多不再嗡嗡的叫了，他正思考着妈妈刚才说的话。
“如果不是他爸爸，这孩子可能会比现在好一点，”妈妈说“要是他能长大，多和人接触接触就好了，他是个胆小的孩子啊。”
妈妈忽然说：“多多，过来这边，妈妈找到一只甲虫了。”
然后多多醒了过来，脸颊上湿湿的。原来他流泪了。现在几点了，天已经黑了，多多跳下吊床。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从花园前传来，还有奶奶的声音：“你这个醉鬼滚回去！把我孙子找到！”
父亲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多多站在树下答应了一声：“我在这儿。”
“你果然躲在这些草里，为什么不回家？”父亲在远处叫到。
从父亲说话来看，多多判断他一定又喝醉了。于是他往父亲声音那儿走去，父亲一直在骂他。
父亲看见了多多，还没等他从草丛钻出来就一把将他拎了出来，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奶奶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再敢动我孙子一下，我就和你拼命。”
父亲回头说道：“这是我儿子。”
“他就没你这么个父亲！”奶奶气急败坏地骂着父亲，转头对多多说：“多多，来奶奶这儿来，这个醉鬼不可能再把你带走。”
父亲一把拧住多多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回家？啊？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家！”
多多不说话。
“还不说话是吗？好，我让你不说话，让你再往这个破园子里钻。”父亲一把撂下多多，转身不知道去哪了。
奶奶把多多领回屋子里。
“还没吃饭吧？”奶奶问。
多多点了点头。“好，我这就给你做饭去。”奶奶走向厨房“咱们再也不回你爸家了。就留在这儿，奶奶照顾你。”
多多吃完饭后就上床了，后半夜，他忽然被一阵消防铃声吵醒。多多起来趴在窗户上一看，只见屋外火光冲天，着火的地方正是多多的花园。
几辆消防车停在花园周围往里面喷水。“不，不要!”多多拍打着窗户，“妈妈！花园。”这时奶奶冲进来，拉着多多往屋外跑。
多多和奶奶站在远处，身边还有许多围观的人。多多看着花园的火冲向天空，像跳舞，又像痛苦的呻吟。渐渐地，一切都化为了灰烬。恍惚中，多多好像看到妈妈也随着火光飞向了天空，他的心里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却又得到了些什么。
事后，奶奶带着多多来到警察局，多多在铁栅栏的一侧看见了蓬头垢面的父亲，父亲已经醒酒了。警察说这人半夜到加油站买了一桶汽油，醉醺醺的往奶奶家的花园浇了一桶汽油。
又过了几天，有警察来奶奶家里问多多：“小朋友，阿姨问你要实话实说。”
多多回答：“嗯”
“你爸爸平时经常喝酒吗？”
“经常喝。”
“那你爸爸平时经常打你吗？”
多多迟疑了。于是警察说：“没事的，你不要害怕，要是他经常打你，你要说出来，只要说出来就没事了。他永远也不会再伤害你了”
多多低着头，随后说：“经常打我。”
警察又问了多多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家庭，学习之类的。
从那以后，多多上高中前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这天，多多探完监回到家，走过窗边，忽然他惊奇地发现，花园里被火烧过的已经新长出了许多短短的幼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