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沥沥,其声如鸣珠。
她在雨中,听。
一杯酒。
“一杯酒,”他道,“敬当初十里春风里的你,以及,初见惊艳的我自己。”二杯酒。
“二杯酒,”他道,“敬玉照宫里和我生死与共的你,以及,忽然将你纳入眼中的我自己。”
三杯酒。
“三杯酒。”他道,“敬那日静庭桥上,对天下大喊爱我的你。以及,已经做了将要背弃你决定的我自己。”
四杯酒。
“四杯酒。”他道,“敬帝歌雪夜,一刀入我胸的你。以及……”他忽然顿了顿,声音似有些堵,“看见那刀上你喷出的毒血,震惊到忽然想抛下一切带你离开的,我自己。”
五杯酒。
“五杯酒,”他道,“敬没有辜负我期望,越挫越勇的你。以及,被老天辜负了期望,不得不一次次狠心推开你的,我自己。”
六杯酒。
“六杯酒。”他道,“敬到如今经历许多,终于肯坦荡倾诉的你。以及,第一次听见你的倾诉,恨不得死去的……我自己。”
“啪。”
酒碗碎裂。瓷片割破手指,血未出便被冰凝,如那些更多的,不能出口的话语。
宫胤微微晃了晃,支柱额头。
酒母不是毒,入酒之后酒味也不会变浓,后劲却十倍增长,如裴枢和他这样的高手,也觉不了。
雨丝斜斜穿帘入,水汽动荡如烟光。
他在孤灯木桌前支肘微醉,醉里将过往苦涩回想。
她在微雨屋檐下抱臂仰,似要将这阴霾的天意看透。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曾经那般鲜活恣肆的存在,结局却是死别生离的惨白。
破天死了。询如死了。武杉死了。紫蕊死了。欢脱的七杀再也聚不齐了。
那般山水温柔的耶律祁自此闭关雪山,伴着悔憾对着孤峰过一生。
那般明亮骄傲的裴枢,带着独臂之躯放逐自我,征战边疆至死不回帝歌。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耶律祁。
初见腹黑幽默的黑衣美人,
再见温润如玉的最佳伴侣。
腹黑狡黠却又一如月光般温柔。
文能做状元,武能猎狮虎。他是大荒国师定国安邦,他是红尘庖客厨艺一绝。宜家宜室宜官场宜武林之谁嫁他谁赚到的绝世好男人。他用一生去守护两个他心上的女人。询如不惧世俗追逐男人,他无言支持。大波血里火海征途天下,他一路追随。他甚至,不以他的爱恨为唯一,只要能看着心爱的女人幸福一生,哪怕新郎不是他,他也愿为她做嫁衣。濒临死亡的时刻,他想的,也只是那女子如火一般的温暖乃至热烈。
愿她安好,愿她享承平天下,扬帝歌新旗。从此后鲜血尘埃,废墟白骨,再与她无关。
与大波在药岛上的日子,怕是他一生中难得的闲暇幸福时光。哪怕那时,她怀着别人的骨血,哪怕那时,他毒入肺腑。她住鬼院,他就在院子外搭竹楼相守,一夜起来很多回,为她赶跑那些窥视的半疯病人;住宿条件恶劣,他熬夜为她搭建竹楼,连厕所,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铺上了满是阳光香气的茅草;怕她食欲不好,饮食都是他一手操办;怕有人下毒,她的药汤他会先尝;如果她在睡觉,院子里那些病人声音大些,都会被他用石子驱走;他也不允许那些人太过靠近,有时她想和病人们分食,他宁可为她再做一份,以免她染上那些人的疾病。
他是潺潺流水,润物无声。这样的男子,当该有个美满结局。上天却从不曾善待他。寻觅一生的母亲,死在他的剑下,至死不能相认。
到头来,有缘,却是生死缘。
到头来,什么都遇不上,求不得,守不住。
到头来相见不识,反目成仇,自己的剑尖,刺入血脉相连那人的心口。
那夜的剑光,那夜的血,飞旋重来,绞入肺腑,创口深重,一生难复。
到头来,这浩阔天地,容得下人间万物,容不下一腔热血,容得下山川河流,容不下一怀期待。
天意的车轮一轮轮滚滚碾过,那些年华与美满,断裂顷刻,深雪长埋。
想当初高骑大马,看遍帝歌花,万千心事都虚化,翻覆间笑红尘多痴傻。
到如今重头再来,一心捧就,却再辨不得真假。
不过道一声今日,雪好大。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裴枢。
龙城少帅,玉白金枢,纵马风流,笑傲大荒。他是这世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与大波,说为追逐,实则更像知己。他们都是一样品性的人。一样的明亮热烈,一样的欢闹恣肆。
一生戎马,半途争夺,他在血腥和泥泞中走过,历经背叛欺骗和争夺,却在大波处体验到至情——人间知己,心事如辉光映照。
不因非议和谗言所夺的信任,
是沧海潮,在心的天涯生灭不休;
是天边虹,点亮所有深黑的眸。
士为知己,死而后已。
他为她断臂,他为她浴血疆场,他为她甘当人臣,他豁出性命救她,却使爱他的女人死在他的怀中。
总觉得裴裴喜欢的人是破天,而对大波更像是男人对初恋的难以忘怀,固执的不肯放手。否则何以此后那样悠悠长长的岁月里,他放逐自我,从此纵横于域外沙场,为女王开疆拓土,却一生不曾回归帝歌,最终在普甘定居,长长久久的陪伴着那个逝去的女子。
宁在没有敌手的天空陨落,不在温暖的草窝内终老。十多年后,他在普甘逝世。他遗言就地葬在普甘,竟是至死不回帝歌。送回帝歌的,只是他穿了一生的一件铁甲。
用当初的天灰谷明铁打成,历经多年沙场风霜磨砺,光明非常的明铁之上,暗色痕迹斑斑,不知是锈,还是那些年鏖战流下的血。
那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活成传奇,永不平庸。
从此那鹰的魂,展开无边的黑色羽翼,永罩大荒。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宫胤。
得见一人倾国色,天雨飞花动半城。
没有太多的言语诉他,好似什么都合适,好似什么都不合。
那样的人,他是天上雪,他是高山崖,清冷不可触,却愿为一人染红尘烟火气。
这世间有无数人七窍玲珑,可只有最爱你的那个,才能将深藏的渴望击中。他的心愿如此渺小又如此伟大:
“横波,耶律祁说望你过上最好的生活。而我,只望你在世间的一切执念,都能获得成全。你的思念如是,挚友如是,人生里每一件事每一个愿望,都如是。”
他与她,不过一场戏文:
道不尽一路金戈铁马,雪埋尸骨血染沙。
说不得一心牵扯绊挂,心无定处人天涯。
且弃了黄金甲,绘一帧江山画。笔端有情声喑哑。
我见那女子好年华,我见那女子颜如花。
最难得一心如暖玉,映长空霓虹万里霞。
自古来人心筹谋,抵不得算计频多。
蝇营狗苟遍地走,不须懂未雨绸缪。
莫怨他郎心似铁,一抔血庭前作别,好天良夜不多时,终负了人间风月。
幽幽寂寂黄金殿,冷冷清清玉照宫,惨惨戚戚众生相,痴痴茫茫两心同。
风卷了华堂高檐,雪漫了玉阙金宫,
三万里天地一口钟,
万物懵懂,身在梦中。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桂圆的书,总有着那样深深切切的无奈。
那样温柔和煦的耶律祁和宗越,孤零一生,不得所爱。
那样热烈明亮的裴枢和战北野,错失爱侣,寂寂终老。
一如女帝这本书,开初的热烈鲜活,反衬着结局愈加虐心。一群人的牺牲,换来两个人短暂的团圆,到底,值不值得?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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