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回回的生活

远远地，我听到火车的汽笛声。飘过来，好像一阵若有似无的风。

恍然若梦啊。我离你近了又远了，你又好像出现了，你遥远着，我就站在街的对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将我们的目光碾得支离破碎。我望着你微笑着，缄默地像一个吻。

你又不见了，站在火车站，我黑色的皮箱像是你的冬天的外套，那么沉重，那么黑，简直像夜一样，简直要把人给吞噬掉。

我笑了又哭了，你来了又走了，你的脸闪现又走掉，像一个自作主张的皮球，消失在 拐弯的墙角。

爱情故事那么多，那么多。你会找我吗，你会一直找我吗，你会找我找到死吗。你说，会，会，会。我热泪盈眶了，我感动不已，你让我的泪直直掉落下來，这是任何一个有骨气的地板都承载不了的重量。我要去相信吗，相信这个烂俗的真理，相信这脆弱的一字一句。

小学门口一到下午五点半就围了好多家长，好多爸爸妈妈来接他们小小的孩子，想要把他们小小的手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低下头，用他们鼻子去蹭孩子小小的脸蛋。孩子们奔着跳着出来了，小小的手就被爸爸妈妈握在手心里，一颗心包着一颗心。

已经入春了，傍晚的风还是很冷，街边的小贩开始忙碌起来，车鸣声也开始络绎不绝了。你看到这个熙熙攘攘的人间了吗，在这个时候，我觉得好暖，感受到别人的幸福，感觉自己是结了一个冬日的冰，快要化了。

我把切成块的胡萝卜放在碗里，盯着看。橙色的一大圈，最里面是金灿灿的黄。一块又一块，这是一种让人看了心生幸福的食物。更多时候，我会买来一堆堆的胡萝卜，一个个洗干净，用刀切成两厘米厚的圆圈，放在透明的容器中，摆在客厅，当装饰品。我就这样看啊看，看啊看，真好看呀，我简直要魔怔了。就这样痴痴地，着迷地，陷入一种眩晕中，所有的光芒都袭来了，所有的氧气都被吸光了，我眯着眼，看不见一切，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

我从广西到贵州，又从贵州到了云南，我是多么喜欢一个人的火车之旅啊，绝对的孤独，绝对的自由。不和别人产生联系时觉得自己是一株浮萍，没有方向，没有感受的触角，没有挨到地面的踏实感。周围都是陌生的一切，一切都从零开始，从家具市场买来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到一张单人床，后来就有了一个人的家。

可我多么害怕孤独啊，我多么害怕一个人呆着，我总是想法设法要找事情做，总是想法设法要有人陪伴，不管是谁都好，不管做什么都好，哪怕一起目空一切，哪怕呆呆坐着，看着周围的一切从明到暗，到一束光升起，到整个太阳都出来了，到了新的一天。

我就这样在永恒的孤独中找到你了，忘了是哪一天，大概是太平淡的一天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事情还是发展着，以平铺直叙的时间顺序。在永恒的变化之中，我们熟悉了，我们聊啊聊，水母般轻盈的胸罩闪着亮亮的光，月亮像往常一样悬在天上，淫荡着。

我建议说我们一起去一个从来不下雨的的地方，这个地方我们找啊找，从北方找到南方，从亚洲找到欧洲，找遍了世界，整个地图都化了线，我们也还是没有一个家。我太讨厌下雨了，一下雨就难过，就想把自己装进袋子里，周围都是黑的，也几乎听不见雨声了，不知过了多久，雨就停了，我也活了过来，你打开袋子，放我出来了。

我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你在雨里嬉戏着，像童年的我，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大雨中。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地，我就长大了，长大的我自顾自就成熟了，我不知道的原因。你还是我可爱的八岁似的男孩子，你还是好喜欢下雨天，你和你的好朋友们在八岁的夏季，在那样的瓢泼大雨中跑过来了又跑过去了。我就钻在袋子里，想着八岁时的天真的你。

电影里的深情的男孩子也只是一个旁白，他的脸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以“啦”结尾，我喜欢这样微小的细节，让人觉得好温柔，甜甜的，像不粘牙的蜜一样，苏州河的脏水都要被冲洗干净啦。可是这样的爱情故事哪里都是，我连编都懒得编。

你在身旁摇摇我，看我睡了没有，我低声说，没有。我问，像电影里的那样，如果我不见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你会一直找吗，你会找我找到死吗。你说，会，会，会。我抬起头，亲了亲你。泪就下来了。我总是习惯夜深了把灯关了一个人流泪，可是在你身边，我做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可是，偶尔，你也看不见我划过嘴角的泪。

客厅的桌子一直一直摆在那里，好像没有移动过一分一毫。可是我知道，它也只是个任性的顽皮的幼童。昨天晚上往左前方移动了小半步，因为它看到了旁边桌子上摆着的漂亮的墨蓝色的保温杯，凌晨五点的时候，它又往右后方后退了小半步，产生的误差不超过五厘米，这些都是那透明器皿中的胡萝卜告诉我的。

它还告诉给我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毛巾昨天晚上又哭了，因为昨天晚上被挂在院子的铁丝上一晚上，太冷啦；还有香皂又小了一岁，因为你可爱的八岁的男孩子用它做了刮胡须之前的准备工作，它被刺疼了，胆小了，不想长大了，它觉得长大真疼啊，它想回到一年级的时候，跟着老师唱美妙的歌谣，唱啊唱啊，歌谣长进心房里，就永远长不大了。

火车的汽笛声越来越响了，越来越近了，住进了我的耳朵里，我怎么也摆脱不了。我又要走了，你又要走了，一个个暑假，一个个寒假，一年又一年。我亲爱的八岁似的男孩子，我们谈到过的一切的一切，一年级的课程，被爸爸妈妈牵着小手的童年，还喜欢着的大雨的中学，过去的日子就像胡萝卜一样黄橙橙，金灿灿的。

来来回回的火车，来来回回的春夏秋冬，来来回回的风雨和晴天，将时间分成了一段一段的，未曾见面的每一天都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我凝视深渊，深渊也回我以凝视，我怕极了，要看不到你。

我亲爱的八岁似的男孩子，这来来回回的生活啊，我竟一句话都未曾说出。

火车突兀地启动，离别的日子从现在算起是第一秒钟，不知要数到哪一秒，我闭上眼，一片空，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