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夜渡回家陪父母,
游子天涯流浪忆沙棉。
我从老家石首的三义寺渡口,乘客船沿江逆流而上,寻着前辈曾经的旅程,在沙市二码头下船,经中山路过胜利街穿丁家庄前往沙棉。
沙棉的厂房,似平湖上冷眼浮华的残月,那坚实的斑驳墙体,让人联想着四十前年那静好的年华。厂房睡着了,我不敢惊醒她沉寂的梦,她的呼吸还未凋零,但随时会因外力而窒息。
纱棉厂房已寂静无声,但厂房坚硬的水泥地平下面,泥土之中,混有前辈们汗水的芳香,那泥土,如我的心一样柔软,用心倾听,还隐隐有前辈们喊着号子的劳动歌声。
刚建厂的沙棉,百废待兴,做不完的义务劳动,即使是春节,也只放三天的假期。开始几年回家过年都是自行解决,沿江的公安,石首,监利的职工,都是乘船回家。不便船的县区,都是先一天晚上,在长途车站通霄达旦地站队购票,无论是搭车还是坐船,都只能到达县城,然后迈开双腿,步行回家。家在武汉的,时间根本上是来不及,更别说远在外省的职工。
后来在张裕福任厂长时,包解放牌货车多辆,上面搭了个帆布雨蓬,送各县的职工回家。那一辆辆疾驰而行的汽车,载着游子归家的梦,驶向童年的彼岸。那一个个精神抖擞的青年男女,如挺拔刚毅的士兵,踏向人生漫漫的征途。
1966年春节,就只放三天假,都是十多岁的青年,远离父母,思乡心切,能赶回去的,那是千方百计要赶回去的了。
家在石首的刘功,腊月二十九的晚上,从沙市二码头乘船,需坐半夜的轮船才能到家乡,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击打着船舱,传来呜呜的声响。但他的心是火热的,半年的锻炼,那个青涩的少年,渐渐有了成年人的体魄。他想着刚来的时候,与工友商量爬上电线杆子,看那个发光的圆圆的灯泡,到底是啥子玩艺,为什么就是比家里的煤油灯亮呢?少年的心,对新鲜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就干就干,可是还没等他们爬到一半,被年长者吆喝下来,一阵痛骂,少年心有不甘,但听说会危及生命,以后再也不敢爬电杆了。
刘功的嘴角露出笑意,紧了紧破旧的棉袄,寒夜也不觉得冷了,因为天亮就可以到达县城,刚好能赶回家吃团年饭。
下船,在风雪中走路一个半小时到家,母亲看到长高的儿子,高兴得抹着眼泪,父亲满脸笑容,长子终于可以独立生活,并为家里减轻一些经济压力了,弟妹们围着大哥又蹦又叫,望着帅气的大哥,希望快点长大,可以同大哥一样成为一名光荣的工人。
年初二的晚上,刘功又乘返程的客轮,各县市的职工,也将在初二动身,或车或船前往沙棉。
他们能在家里享受三天的天伦之乐,那不能回去的游子,他们是否也过了一个快乐的新年?
是的,他们也很开心,因为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相伴,有厂里的领导陪同吃团年饭。席间厂领导为职工一一敬酒,祝他们新年快乐。
多么朴素善良又感恩怀旧的工人,代经学副厂长为他们敬酒的场景,保留在古稀老人近半个世纪的记忆中。可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只有真诚的交心才能长久,大凡俗世礼貌的敬酒,谁会记得那么漫长的岁月。因为那个时候的领导,以身作则,以理服人,以情感人,所以才有了肝脑涂地,以厂为家,才有了义务挑堤,深夜搬砖,人与人之间的友谊,从互相尊重开始。
孟子曾经说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子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诚哉斯言!若说中国员工最不敬业,其原因大部分是来自雇主的冷漠轻视造成的。
沙棉老人没有忘记那些为工人谋福利的好领导,有一位厂领导张彦明,曾任湖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是一位有良知的学者。从省干校调入,个子较高,身材较瘦,生活俭朴,平易近人,总是穿一件褪色的中山服,上口袋总是别着一支钢笔,河北人氏,开饭时总见到他老人家排队的瘦弱身影。有一次上省城开会途中,出了车祸,上天保佑,老人家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在厂医院住院期间,很多工人自发前往看望,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重与爱戴。
沙棉职工医院,张维俭院长是新四军老干部,苏北人,在当时的卫生系统资历较深,我厂医院的那台透视设备就是由他几经周折买回来的,在当时计划经济时代,一包盐都要公家分配的时代,弄这样一台先进设备该是多么的不容易。
年三十晚上,喝了酒的总工朱康候,与工程师腾宝钧,工程师闵华璐,兴意阑珊,闵工弹着琵琶,腾工奋笔疾书,朱工吟诗作赋,有着思乡的惆怅,有着青春的梦想,写下了大量的诗行。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意,只道早还乡。
他们向往着春天,留美朱工写道:昨宵苦雨连绵,明朝丽日晴天。这几日,风中总是飞絮绵绵,不经意间落在眉上肩上心上,留下轻轻浅浅的烦恼。
我以为是蒲公英,以为是带着爱情的使命的蒲公英,在寻找自己情感的依托。
可是我听说,不是,是柳絮。
柳絮风轻,梨花雨细。正是这轻轻风,细细雨,将柳絮剪作片片雪花,随风飘舞。
都随风。
让春梦随风,让愁绪随风,让往事随风,随风飞过东墙,随风化作轻烟。
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送春的酒,应该是什么酒?想来不会太烈,香浓,而不腻,淡,却回味悠长。如果这酒有一个名字,希望可以叫细雨。
雨洗桃花,风飘柳絮,想起来就让人不得不温柔。试想,如此娇艳的桃花,如此轻柔的柳絮,暴雨狂风又如何配得上?所以,我懂了春风春雨的温柔。
春风吹柳絮,知是落谁家。拜托春风了,这一路,请悉心照顾。
(附:前辈提供的交通资料,66年左右沙市没有什么交通工具及只有少数家庭有自行车,市区内有几家厂上班都是步行。公交车只有一路汽车从沙市四码头堤内滑坡(现江汉南路堤边开往荆州城。后来沙棉厂开建才有公交车从便河开往沙岗(现东区三湾路)当时为二路车。后来再向东建农药厂后增加五路车(便河至农药厂)。这样北京东路相继建内配,造配,袜厂,丝织,塑料一厂,绒布厂,东风绒布厂等等。北京路也从江汉到沙岗改宽。另外59年当年市委书记曹野从便河到江汉这条北京路修宽,五中和江汉电影院是沙市59年建设完工,江汉电影院放映第一部电影《太阳刚刚出山》。70年夏北京路向西(便河向西原旅寄坊)开始扩开打通建设红旗大楼,用七至十天将主楼建立(当年我们全市职工参加工程),我们也在下中班参加劳动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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