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鸟（1）

        我天生就是一个好胳膊好腿，身无大恙却终日小病缠身的病人，像一只生来就长不全羽毛的残鸟。

      母亲。

        母亲，我是在本该快乐却不能快乐的日子里，趴在您的背上度过的童年，像一个长出地面却黄黄瘦瘦的嫰芽。我记事了，像一只永远只能躲在窝里，只能靠父母、靠兄姊护持才能过下去的残鸟。

      我的，本该美丽却不能美丽的花季年华款款来临，在最最美丽的季节，我却懂得了孤单，懂得了害怕，懂得了扰攘给我带来的茫然。

    父亲。

          父亲在我人比黄花瘦的少年，在我会断断续续思索的时候，你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并不高大。你是一个多么庸懒却脾气暴躁的人啊，你只会养花弄草，只会趴在床沿上看书。

      我的父亲是一个老文化人。他精通中医，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开过诊所。他还会写一手好看的毛笔字，每到学校发新课本的时候，父亲都会一本本拿出来，端端正正的包好书皮，写上课本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父亲打珠算也是一绝。

      就是这么一个文化底蕴很深的人啊，偏偏，偏偏是个生性暴躁、头脑简单，还会打女人骂女人的男人。这个总结，是在我春天里“百花争艳”的年龄，偷偷给他定的。他的头脑简单、脾气不好，害得母亲经常的挨打流泪，也害得我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做梦都在渴盼的新年的欢乐。我的，让女人流泪，让孩子哀伤的人啊！

      我的父亲，你知不知道啊，新年，对一个穷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穿新衣、戴新帽，美味佳肴连连的时刻，你的心情不好呢？

      新年像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挥手向我跑来，我拢着狂跳不止的心，撩起被子的一角观察他的脸色，我，我好但心，好担心……，他的脸拉得一天比一天长，像外面的天儿一样的冰。大人啊，您别不高兴，您，可千千万万别，不高兴。但是，父亲的不高兴是躲不掉的，又来了，像钟表的发条崩断。父亲母亲又开始吵架，母亲，又，开始，流泪，泪水连连的母亲啊我的母亲！

      母亲好像很害怕。因为，每年除夕的晚上，她都会给菩萨做很多好吃的，盘盘碗碗的一大片，然后，规规矩矩的捻上香闭起眼——她在祈求菩萨。她和她说什么我听不见，可她就是信她。

    新年的好日子，像刮风似的没了，逝去的不能再回。没啦没啦，捧着的双手都漏没啦。

      一年又一年的累加，我藏起来了万千的感伤、流连、幽怨，当，父亲用粗粗手指的大手，要为我揩净脸上的泪水的时候，我紧紧地捧住了脸。

      该来的尽管来吧，该去的尽管去吧。一如过去的一般。

    天上的菩萨大人，都说你会拯救众生，你为什么看不见母亲哀哀的求？一次又一次的求？年年岁岁的求？！

      假如——有这么一天，有这么一月，有这么一年，父亲不再和母亲吵架，不再打女人，我情愿奉献出新年得来的全部糖果和美味佳肴给您，给您，给您……

    除夕的夜晚啊，我好伤感——在这本该快乐不该伤感的午夜，我也像母亲一样，双手合十，跪了下去……

      啊，宇宙间的轮回啊，我的最最亲爱的父亲，我的最最亲爱的母亲。

      天意始然，父亲，你就是我生命的源。我的通身都流着你的血液，你的基因无论是我想要，还是不想要都已是天成。我从小小的年纪开始，也会像你一样，庸懒的趴在床上看书，但是，我不庸懒，我随我的母亲，但是，我生来像你一样的暗弱。令我全身战栗的暗弱深深的植根在了我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