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NO MATTER WHAT
又是三月。似乎三月不出点乱子,岁月便会被卡住。
十四日,谐音“要死”。
人物:成希、文利、戚期、古钰、章玲玲。
地点:某座桥;某座山。
事件:翘课,结盟。
起因:躁动的青春总觉着有过一次大胆的翘课行为才算不负初中学习生涯。
导火线:中午是语文老师的课。她每每逼得紧,她们不想上了。(那时,语文老师从班主任的职位上退下,由物理老师顶替。因而同学们才如此胆大妄为。)
桥下有只黑白纹相间的猫,她们唤它许久,它也不应。
成希眼睛近视,开始没见着那猫所在,而后好容易找着了,便一声“猫”,那猫竟立马回头看她,可让她又兴奋又骄傲了好一阵。拍着胸口说:“我跟这猫是姐妹!”又向它挥手,“乖乖,姐姐在这儿呢!”
谁知一说完,猫儿拔腿就跑。
文利顺势接话:“它该不会跑上来找你吧?”
章玲玲望着大家笑,说道:“不会!它肯定是想:那上面一群疯子!”
哈哈。
忽而,戚期冲着远方大喊一声“啊”。声音震天:“希望我们的成绩越来越好!”
呵。旷课那么久,这下良心发现,想起求保佑了。
余下的人自然跟上:“越来越好!”
五个女孩子在这样一座斜坡弯成的似桥非桥的水泥空地上,嚷嚷着她们心里渺小的愿望。那个时候,她们都不知道,越来越好,也是要付出同等代价的。
能量守恒。这一点,成希很久之后才明白。那些代价,无一不是悲喜交加,血泪参半。
原本五人只是想翘中午的辅导课。哪知没能掌握住时间,一不小心,连着下午第一节课(地理)也一并耽误了。既已逾时,便索性跑去更远处的某座山上放飞自我。又一不小心,学着武侠剧里,拜了把子,就差歃血为盟。
她们总不能真割手指真见血吧!不过胡乱找来几根草,香烛一般握着,念念有词:“我命,我幸,我心,我散,我雨。五个人一条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把草往土里插好,一手叠一手,结语:“If rain!”
她们商量为组合命名“如果下雨”,又为了显得洋气点,用了英文。每个人有自己的代名词。老大戚期为“命”,老二文利为“幸”,老三古钰为“心”,老四成希为“散”,小五章玲玲为“雨”。
本该照年龄排序,却因戚期仗着身高优势,不服做老幺,便将她排在了第一,其余仍照出生年月定序。
成希也是奇怪。戚期本想叫她作“善良”的“善”,她却坚决不要“善”字。兴许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到了那件大事。于是自己果断改为了“散”。
“If rain”还有个口号: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半小时后,五人回到教室。众目睽睽下,迟来的悔意涌上心头。连地理老师也用挑剔的眼光看了她们几眼。事后少不得上交一千字检讨。
许多同学还在猜测:“你们去哪儿了?跳舞?跳操?怎么一个个回来都趴桌子上?”
五个女同学闭口不言,只奋笔疾书,写那该付出的一千字代价。这事,便渐渐揭过。只大家后来知道,班上多了一个叫做“If rain”的“女团”。
时逢愚人节。古钰也不知怎么的,和成希商量着要同班里男生开开玩笑,愚弄他们一番。可浅薄的路子定是唬不住他们。两个小女生想来想去,只能用那个路数。
告白。
假意告白。
成希怕X同学在意,提前说明了情况。然后才放心大胆地对某个男生实施整蛊计划。
说来也是有趣。当成希向那个男生(F同学)说“我有话要告诉你”后,F同学竟然目视前方,回她“在QQ上说吧。有什么,在QQ上说”。成希心内觉着特好笑,想着他是不是预感到自己会说什么,却不知该作何反应。若是隔着荧幕,那就不同了。
成希盯着他玩味地笑笑,语气轻快:“好啊!今天晚上!记得哦!”又蹦蹦跳跳着走开。
当晚。成希都快被自己的告白感动了,F同学仍是斩钉截铁地回绝。情况危急,成希捂着笑,又发出一句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做的许诺:你上体育课,踢球累了,我就给你买水喝。课间累了,我就给你买薯片吃。你别阻拦我,这是我的事!
哈。哈。
叫你们嚣张!任何男生在面对这样一个对自己有意思而自己没感觉的女孩面前,那股嚣张气焰总会被削弱。人生真谛!不可不信!
成希信着,所以她知道这可以狠狠打击他们!虽然她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其实,她十四岁那年做的大多事,她都不清楚当初为何要那样。
害人害己,迟早报应来袭。
F同学将成希告白的事告诉了几个好友。班上陆续有人得知。空穴来风,封峥也自然听闻了。他却没问成希什么,只保持着他自己的规律。那个“记账本”,早已不单单是用来记作业和通讯的小物件。
是日,成希登录QQ,收到一条来自程旸的信息。
成希同程旸也是在初二下学期伊始才有些来往。皆因X同学的关系。程旸作为X同学的好朋友,定然也是站在后者立场。成希也不奇怪程旸会知道她同X同学的事。她都能告诉文利、古钰知道,X同学也不必再瞒着。
程:X是真心喜欢你。做事,别耍心机。
成希此前拜托程旸别告诉章玲玲那件大事,可他还是同章玲玲说了。好在章玲玲是愚人节后才知道,才向她询问。她同文利默契十足,直说那是因愚人节,她们愚弄人来着。程旸是被戏弄了,才以为谁喜欢谁。
成希觉得好笑。笑她自己越来越不是个东西。
沐:我并没有。那是愚人节把戏,当不得真。而且你也同章玲玲讲了实情,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程:我可没答应。我当时说,看情况。
沐:好吧。是,我又骗她说,那是骗你的。不然你让我怎么办?
程:你自己清楚。反正,你别又伤害X。
沐:好,是我的错。可愚人的又不是只有我,还有古钰,你是知道的。
程:你跟她的情况可不一样。
沐:……知道了。再见!
成希愤然关机。她嗅到了一丝可疑的气味。程旸在护着古钰吗?什么跟什么啊?
一周以后,成希开始按捺不住。她见班上她同F同学的“绯闻”经久不散,益发开始担忧。虽则四月二日那天,她已让古钰代她转达F同学“愚人节快乐”,那样,F同学就该明白那天她是蓄意谋划,是骗他玩呢,是假情假意啊!
可没想到F同学不开窍!他是真误会了!
成希迫不得已,只得见谁嚼舌根便说一句“那是整蛊啊朋友们”!
风波平稳。她却始终欠F同学一声“抱歉”。或许,那时候的小孩子,觉着既已过去,不说任何,才是尊重。
某日清早,还未晨读,封峥放下书包后,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A5纸,递给成希。
“什么玩意儿?”成希看着纸上两个醒目的大字,明显是封峥写的。
“你看看呗。”
“‘名句’?你摘抄的啊……”她接过,打开默读,“No matter what will happen , I will go with you to the end.”
成希小声地英译汉: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和你走到最后。
封峥听了,笑她傻:“喂,你能不能有点意境!‘走到最后’是个什么?是‘走下去’!”
成希:“哦。那,就该是,‘不管发生什么,我会和你一直走下去’。”
封峥点头,“嗯,嗯。是的。”
“你在哪抄的?网上?哪个外国友人说的?跟莎士比亚一般等级的吗?”
“哦,那倒不是。”封峥揉了揉鼻子。
成希眉头紧蹙:“Cow!这不会是你自己写的吧?我说呢,前面已经有个‘will’了,后面还可以用‘will’吗?你这时态对不对啊?语法有误没啊?”
“拿给你,你就收着,怎么问那么多!你自己还写不出来呢!”封峥一急,只得又呛她。
成希想反唇相讥来着,可看着手上的字母,一时便又只围绕着它说辞:“这是那个句型转换吧。Whatever = No matter what!你给我巩固句型啊!”
“句型,句型。让你看内容!”封峥有点招架不住成希故意将主题扯远。
成希是个明眼人,作尽糊涂事。只道:“看了看了!知道啦!”
“哦。那行了。”封峥终于绕圈,回到他的座位。
Whatever,这是一段乱糟糟的记忆。
13.这都是唾沫
又到考前总复习阶段。语文老师又将成希放入背书监督小组,还特意在她的组里并入不少平日里不太用功上进的男同学。
男同学们不在乎背书考试成绩一类的莫须有,一致向成希反映:“你就给我们盖个章呗。你不说,我们不说,老师不会知道!就算事后老师抽查,我们就说自己时日一长,忘了呗。这很正常,老师断然不会怪在你头上。”
成希挑明态度,她不会为虎作伥,欲盖弥彰。
他们便又讽刺她,鸡毛当令箭!便是不去背又如何,届时被教导的还是成希。老师只会以为她不督促他们,他们也可说成希太严格。
这是现世报之一吧。
成希开始打退堂鼓,也不抬杠了,也不催促了。她决定写一封“请辞书”。翌日语文课后,她叫住老师,不好意思地将信递出去。
老师接过,却也不看,似乎知道这个阶段会发生些什么。她教导成希:“你看,其实你现在只是被几滩口水淹没了。可事实上,你只是蜷缩着,口水怎么能淹死人?你需要做的,是跳出去。然后回头一看,‘咦,那不过一滩唾沫而已’。你说说,既然只是唾沫,又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又岂有退缩之理!”
成希谢过老师,转身回去。仍旧努力消化着。
是啊,众口云云,不过唾沫之音。她是沐成希,沐成希在背书问题上向来一根筋,说一不二。他们以为这样是她自以为是的对他们好,那也是他们的观念。她沐成希问心无愧。
世人常道“问心无愧”同“尽如人意”冤家路窄。
狭路相逢时刻,成希问问了心,委实毫无愧疚。那就大大方方选择前者!不如意之事太多,她能顾得上谁呢?她自己都不爽快,凭什么让他们得逞!
让大家“冤冤相报”吧,相聚的时光早就不多。
“戚期,你说下学期我们可是初三了。你的柯来韫是今年高考吧?下一个学年,他可不在了啊!”古钰说道。
“呸!呸!呸!不吉利!他永远与我同在!”戚期笑得勉强,“是啊,我也正苦恼呢。都没什么机会再见他了。哎。”
“诶,对了,上回他那个十佳歌手到底拿到没啊?”成希想起来自己还没完全知晓,遂问。
戚期吃瘪一般,冲天翻个白眼,“退赛了!”
成希憋住笑意,“哦。那你手怎么样?”
几乎每一学年,柯来韫都会参加十佳歌手比赛。说来也巧,柯来韫的比赛时间与辅导课时间相撞,戚期有意翘课,提前抄好五十遍《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届时可无后顾之忧逍遥自在地前去听心爱之人的天籁。
可惜啊,时日渐近,目标选手竟然退赛!
人神共愤!
“手没事。心有事。”
哎。戚期这样说,谁都不敢安慰她了。
六月,高考日。戚期目送校车将高三学子送出大门,嘴里默念,加油,来韫。
成希曾问戚期:“这个‘韫’,是念wēn?还是yùn?”
“赤色之‘韫’!当然是wēn了!我的柯来韫可是火红的少年啊!”
赤色之韫。金色之珄。皆是太阳的代名词。
原来,她是他的向日葵。
“就因为他的蓬勃朝气,我才喜欢他啊。所以啊,我这个春天的时候,亲手织了一条火红的围巾送给他呢。他也是拒绝啊,不肯收,说‘这都要到夏天了,天气那么热,我用不上’。我呢,就厚着脸皮低着头,‘那你等到冬天的时候再用啊’。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啊。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但是这样我也很满足了。真的。”
陆霜曾与戚期反目,因柯来韫拒绝戚期让她看了笑话。而后戚期主动出击,探听原来非陆霜所言,中间存有误会。她便不敢懈怠,追求的步伐与成绩一般突飞猛进。先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后更是能同他说上些话。想不到,“私相授受”这种事,她也红着脸做到了。
不求回报,这样的“喜欢”,真是“喜欢”本身吗?
成希当然也不明白那个本身是什么。可她看着戚期那样奋不顾身地去喜欢一个人,不由得比照一番。
她能做的,无非敲打键盘。她不禁想,若没有电脑这个优势,她同章玲玲又有什么区别?对,抛开这一先机,她是比不过她的啊。外在的,内在的。她都输给她。
她是叛徒,她实不配有回应。她也是胆小鬼,活该孤立无援。
所以,当章玲玲打电话告诉成希“古钰同X近来走得挺近,许是二人有情况”的时候,孤立无援的成希还信心满满,以为章玲玲误会错了对象。但自己处境难堪,也不便说实话。
初三第一学期,成希虚岁十五。课程上了一个多月,章玲玲因突如其来的水痘住院,好长时间被隔离在家。隔三差五,成希会同她互通电话,讲讲课堂内容,也顺带聊聊八卦。
章玲玲便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同成希讲:“是真的,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了。连黎雯月那个木头脑袋都看出端倪了。我走之前就觉察出一点不对劲,我不在校的日子,程旸啊尤丹啊都跟我QQ聊过,我更加肯定了,X一定是喜欢古钰的!不对,应该是他俩互相喜欢。”
成希自然是不信章玲玲这番推测的。古钰同X同学走得近,一部分原因与她有关。早前,她同X同学因一些小事生了间隙,她拜托古钰替她解释与说和。而后两人顺理成章走近,也是自然现象。成希断然不会胡乱构陷。她是那样相信着自己,也那样相信X同学。
她信的不是人,是人心。那颗妙不可言的真心。
“好了,章玲玲,一天都在瞎操些什么心啊!你就别管他们的事了,养好你的病!还有你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好吗?”末了,成希如是说。
上初三前的那个暑假,成希受程旸、陆霜的文艺气息熏陶,迷恋上写诗。十四岁的女孩,学艺不精,写的诗自然也只能自己看看,拿不出手。她乐不思蜀,这便足矣。
是日,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诗意世界。
梦初醒处
山下几叠的云衾里
瞥见了光明的她
朝阳啊
临别的你
已是堪怜
怎似如今重现
“喂,告诉你一个八卦。”Y同学激动地赶来,附在成希身边耳语,“我昨天回去路上,看见X同古钰同撑一把伞,且是彩虹伞!”
成希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彩虹伞又怎么了?”
“你傻啊!你知道彩虹伞的意义吗?那是情侣专用伞!他俩这样明目张胆走在一起,这是要宣告正式交往啊!”Y同学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成希,似大夫望着放弃康复治疗的病人。
成希的反射弧兴许太长,好一会才道:“不会吧……”
“呵呵。”Y同学索性在她旁边坐下,“再告诉你吧。凌灵可是亲眼看见他俩在某个墙根下……K!I!S!S!”
Kiss!
“我COW!伤风败俗。不怕被人看见吗?就不知道找个隐蔽处?”成希似乎忘了,现下不是评论人家作风问题的时候,她或许应将重点转移到——她一个背叛者,被背叛了。
十月末。学校的桂花十里飘香,沁人心神。成希闻过许多地方的桂花香,却仍是觉着,学校里的桂花香,是最难以忘怀的。
桂花香里还有暗地里被抛弃的滋味。独具风格,世间难得一闻。
成希的自尊心和骄傲又在此时旺盛起来。她不同X同学质问,反而问了古钰。古钰自然说他们是普通同学关系。成希无话可说。她继续等,等那个当事人能给他一个交代。
如愿以偿。她等来了X同学的冷言冷语。
X:你别针对她,有什么话冲着我说,有什么问题你来问我,别去烦她!我一直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的,但原来不是。
成希莫名其妙,她不过问了一句他二人的关系,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竟也可以让他如此激动?
她回:所以,我可以靠边站了是吗?
X同学很干脆。也很不负责任。回:是你自己不珍惜。
OK。成希同学自取其辱,怨不得谁。她不想解释什么,她不想说,她曾顽强地鼓励自己,会一直喜欢X同学到X同学不喜欢自己为止。她又那般默默祈祷,他可以坚持下去。兴许过了中考,她能同他面对面的,具有真实性地接触。
意外和中考PK,中考输了,意外先至。
成希不是不伤心,可她同X同学毕竟没有过交往的真实感,她到底用情不深,哭出泪来显然不现实。可她想用什么来彻底跟过去那个混蛋的自己告别。
还没找到方法,便又迎来了晚自习的重头戏。
成希坐在最后排,靠近扫除工具的位置。她望着窗户发呆。夜里的窗户招人恨,投射出后门两个相对而立的男同学和女同学。她拉上窗帘,趴在课桌上,将头转向瓷砖墙。她可以选择不去看,不去想。却要怎么抵挡无可避开的声音?
他在叫她。他们在向他叫她的名字。戏谑,哂笑,尖叫,哄闹。
只有她的小小方寸之地,冷清得让她想成为一只蚕茧。
她努力吐丝,做出一个圆壳。
她好想缩进壳里,饶是这样脆弱的保护层,也比空无一物强。
她想回家。
“你怎么这么懒,只知道睡觉啊!”
成希闻言抬头,看着他,失魂落魄般问:“这个唾沫乱飞的世界好吵。你有没有棉花啊?”
没有吧。上哪找那种东西。哈。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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