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嘉卉奔到村头的时候只看见那飞驰而去的公交车屁股,扬长而去。
完了,没赶上车,铁定是要迟到了。
匆忙翻看打车软件,果不其然打车软件上的圈圈在不停的扩大搜寻范围,却依然没有司机接单。
“嗡——轰——”一辆被改装了发动机,看不出什么牌子的红车骤然停在她面前。
愣神间,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妖娆的美人脸。
这不是…前几天刚搬来村子住的那一家,买了村头老刘头的房子,当时满载家具的车子开进来找不到地方,嘉卉还给热心指路来着。
“小美女,着急上班没车是吗?来上车,送你!”
嘉卉被眼前这爽朗利索的美女惊呆了。
“上车呀!愣着干嘛?不怕迟到啊?”
“哦……哦……”嘉卉麻溜地拉开车门,利索地坐到副驾驶。结果……
“韩琛,限你两分钟出来帮我送个人,快点!”只见这明艳美女,一边打电话一边下车了……
嘉卉还没来得及收回那惊愕的大眼睛,一个人高马大的人呼的一下坐进了驾驶室,嘉卉只觉得身体也随着下沉的车子一颤。正斟酌该怎么打一声招呼。
“去哪?”对方突然转过脸来问道。
嘉卉看着眼前这位头上顶着两撮小呆毛,漂亮的眼睛透着睡眼惺忪,白净的脸上嵌着一双梨涡的阳光大男孩,一时失神,磕磕巴巴的说道。
“哦……新华路出版大厦。”
“出版大厦?做什么工作?”这女孩子看上去不大聪明啊,韩琛望她紧抓着包包带子的手瞥了一眼,“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诗经》诚不诳我,可惜了了,手的主人不懂得呵护自己的小手,握紧包带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额,文字校对。”声音细弱蚊蝇。
“麻烦美女帮我把那边的抽纸递过来。”韩琛终究还是忍不住解救了一把这双快要失去血色的小手。
“哦……好。”
一股尴尬的味道在车里弥漫开来……
“文字校对?现在还有这种工作?”韩琛终究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嗯,有的,我们依然坚持把校对这件事看得很重要,想想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书或者报纸出现一个错别字那就是大事了……不像现在,印刷出版物的错误比比皆是甚至是儿童读物都错误百出,这样是不对的!”
听到这里韩琛忍不住扭头看了一下刚才还被自己评价不太聪明的女孩子,那柔弱的气质里迸发出来的坚定,仿佛把自己拖入时空里,回到那个悸动的夏季。
2.
“你怎么了?”一丝细细的声音传进韩琛的耳朵里,但是他不想回应,只是呆呆的望向天空,丧礼结束了,妈妈已经飞到天上去了吧?
见他毫无反应,女孩子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轻轻地、柔柔的,韩琛只觉得眼前一黑,正想用手拍掉眼前这手时,只见眼前这手指缝里慢慢地透出来光亮,一丝一丝的直到整颗太阳全部裸露在眼前。
“不管你遇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那悲伤就像挡在你眼前的手,这个过程是短暂的,你终将会透过指缝见到阳光,直到你可以把遮挡你的障碍挪开。”
韩琛这才看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了多少但身型非常娇小的女孩子,两只垂在胸前的麻花辫浸在逆光里,那双握着麻花辫的小手,好似春笋嫩芽,白嫩葱翠。那坚定的目光,让他相信了明天或许会光明。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领过来一个男孩子,撵着嘉卉去搬凳子,嘉卉搬着凳子过来才发现这是白天那个男孩,好像发生了很悲伤的事情,妈妈正在轻轻地抚摸抚摸男孩的头。整顿饭,爸爸妈妈都在照顾他,嘉卉也乖乖地把自己的餐后牛奶让给了他。
爸爸在嘉卉的房间里搭了一个小床,把嘉卉的东西放上去,嘉卉原来的床给了眼前这个孩子。爸爸说这是琛琛哥哥,保护哥哥的人飞到天上去了,现在由嘉卉来扮演保护哥哥的仙女。
辰辰?那不本来就在天上呢吗?爸爸说日月星辰都是天上的星星,嘉卉是花如何保护天上的星星呢?
3.
“那个瑞幸咖啡门口停车就行,谢谢你。”
韩琛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自己从记忆里拉回。
“你先别走,等一下我。”只见她踩着细带高跟鞋蹬蹬跑远,雪纺碎花小裙子随着她跑的动作,轻轻摇曳。
韩琛还没来得及想象裙子下的风光的时候,一阵香风从副驾驶室车窗里扑了进来。
“小鹿新品,你尝尝,谢谢你送我……”
接过这杯咖啡,手指轻触,指尖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下次有机会送你,换我请你!”
“啊……哦……好,再见……”
目送着女孩子进入大楼,刚才她是不是脸红了?
4.
“怎样?怎样?”
“什么怎样?”吐出一颗西瓜籽,韩琛口齿不清地说到。
“我今天费劲吧啦安排你送的那个女孩呀!”
白了一下这个十几岁才认识的姐姐,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浓妆艳抹的妆容盖不住她那时而漏风的脑子。
“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来干嘛来了?”
“知道呀,找到那位照顾过你,给你专业指引启蒙的阿姨……但是跟你脱单这件事不冲突啊!没有什么条件显示你这两件事不可以同时做呀……”
瞥了一眼垃圾桶里喝完了的小鹿咖啡杯,想起来早上那个坚持做文字校对的女孩子,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5.
“阿姨,村子前面那处高高的土丘是什么?”
“那是一个冢……”
“种?”
“坟冢的冢,我们古人一般用坟、墓、冢、林、陵这五个词汇,形容人在逝去之后的长眠之地。”
“那冢是什么样的人可以长眠于此?”
“冢是鬼之家,是逝者生活的地方。“家”和“冢”有个重要区别:“家”上面有烟囱,“冢”上面没有烟囱,因为住在冢里的是鬼,已不食人间烟火。”
望着阿姨望向那惆怅的眼神,那冢里面有什么故事?
“还没通过吗?”
“嗯,县里领导还是不重视,只当是一座普通的土丘对待。”
“可这可是战国时期的坟冢啊……县里不立碑,不保护,村民们的地已经开荒到冢的跟前了,今年又吃进去了两米,再这么下去,万一挖到什么,卖了,这可是大损失啊!”
“家卉妈,我知道你着急,他们说我们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一座齐国丞相墓,因为正牌的在临淄,我们提供的资料不足以证明这座墓冢主人身份的真实性……”
“可……如果不保护引来盗墓人的惦记就……”
“是啊,一旦文物被贩卖出国就麻烦了……”
“只能说再多找些资料了……”
6.
戴着草帽,韩琛拎着个小桶围着这座冢,一点一点地收集土壤,但这些被耕种的土壤很难直接拿去做碳十四测试。找到合适的土壤真的需要上天怜悯和眷顾。
当绕到坟冢后面之后才看到有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新搭的小院子,小时候这里并没有这座房子,带着好奇,韩琛拎着小桶走进院子。
“你找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琛回身看到一个满头灰白头发的老人,背有些佝偻,鼻梁上的眼睛展示出来他不同于普通村民的气质。
“胡叔叔?”
“琛琛?”
“快进来,快进来。这是多少年不见了……”
“五年级那年被我爸接走的。”
“他们待你怎么样?你走的那一年,你阿姨哭了好几次。也不敢给写信打电话。”
“也还好吧,我姐对我挺好。”
环顾一周这座雅致的小院子,花草侍弄的有些风骨,一看就出自内心有些风雅的人之手。
“那都是嘉卉的宝贝,你还记得你嘉卉妹妹吗?”
“嗯……”
当时霸占了她的床好几个月,她只是安静地蜷缩在临时搭的小床上。有时候给他讲村子里的传说,有时候给他讲冢子由来。
他才知道,胡叔叔和胡阿姨是考古学家,一直在这里研究这座齐丞相墓,光论证就花了大半生。
“胡叔叔,你们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前几年,村子里来了一波盗墓的,把坟冢炸了一个窟窿!”
“我和你胡阿姨申请搬过来住,离得近一些。”
“叔叔,能带我去山上看看那个洞吗?”
韩琛想这下这拿去做碳十四测试的土壤有着落了……
7.
“辰辰哥哥,你真的要走吗?不走不可以吗?”韩琛顾不得纠正眼前这小姑娘的发音,一直以为他叫“韩辰”,只是胸中溢满离别的感伤,未来依然未知,明天是否看得见阳光。
“嘉卉,乖乖的,琛琛哥哥的爸爸要来接他。”
手里握着胡阿姨送他的一本《梁启超家书》,车子驶出去的一霎那,他看到了小女孩儿眼底滑下的泪,滴到了他的心窝里,激起一串悲伤的情绪。
《梁启超家书》很快被他翻完了,什么一门三院士,九子皆才俊,他都没怎么记住,只记得梁启超支持梁思永做考古学家的那封信……
8.
拿着跟胡叔叔在盗墓人炸的洞口处拿到的土壤,带到教授的实验室检测,当结果出来教授激动的直拍手,土壤内有机物经碳十四测试结果显示大约为两千三百年左右。那么这正是一座战国时期的墓冢。
带着检测报告,韩琛赶到胡叔叔家。一进门就看到一抹倩影浸在阳光里闪闪发光,拿着个喷水壶一边浇水一边修建枝叶。
“请问胡叔叔在吗?”
“爸爸,有人找!”嘉卉说着便回身望向来人。喷水壶的水将太阳光折射成彩虹的颜色。
“咦?是你?”
“你是嘉卉?”
“是呀,你是谁?…呀!疼,爸爸,你干啥弹我脑瓜崩!”
“你天天屁颠屁颠跟哒的琛琛哥哥,认不出来?”
“啊?辰辰哥哥?”
“琛,王字旁+深去了三点水。”
“啊?你叫韩琛?不是韩辰啊?”
看着眼前这位懵懂的眼神,确认了依然还是那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9.
县里来埋下县级文物保护碑的时候,嘉卉早早的出门买点水果和鲜花,妈妈和爸爸在这里守护了大半生,终于为这座战国时代的坟冢找到了保护人,今天她更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妈妈。
“滴—滴—”
嘉卉蓦然抬头,“小姐,请你和小鹿咖啡……”
嘉卉坐上副驾,心里默念:
妈妈,文物被认定文物了……
琛琛回来了……
琛是宝玉,我是仙草。阆苑仙葩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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