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辰雪
“南荒外有火山，其中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
我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天色刚刚蒙蒙亮。一个耀眼到看不出形状的东西从我的前面慢慢的升起来。天地间终于亮到足够我看清楚四周了，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不认识任何东西。
“你醒了？”一个温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但不侵袭我丝毫，我也没有感到任何压力，就像是从鸿蒙宇宙伊始就出现了，完美地融合在四周，也像是两块上古的美玉轻轻拥抱了一下，润泽又明亮。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玉，也不知道什么是润泽，什么是明亮。
我睁着眼睛四周往找了好久，还是不知道那个一听到就觉得世界都温暖的声音从哪里来。
“我就是你身下的这棵树，你现在就在我的树枝上。”
“我叫不尽。”
不尽是一棵树，但是没有叶子，光秃秃地站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他说这里是南荒，和西北溟海一样是最神奇的地方。他是世间唯一一棵不尽树，在这一动不动站了好久好久。枝杈没有生长没有枯瘦，树干没有茁壮没有斑驳，连树身上燃烧的火焰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温暖的温度。
他告诉我，我是雪。我不知道那年六月炎炎夏日，为什么会下一场覆盖了整个九州大地的漫天飞雪；不知道这个永远不会改变温和如春的地方，为什么在那场雪里也迎来了第一场白色；不知道当我的同伴们慢慢消融变成雪水又被蒸发的时候，为什么只有我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样子，清醒，寒冷，还苏醒在不尽的身上。苏醒在火焰中的雪，想想就是奇怪。
于是，我们成了朋友。他告诉我那耀眼到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是太阳，告诉我像他那样矗立在大地上有着枝干有着叶子的是树（尽管他并没有一片树叶）。他教我日升月落春夏秋冬，教我风和日丽雨霁初晴，教我世事万物和他们之间的联系与变化。
“只有你和我一样，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温暖，就像我不会知道什么是寒冷。一旦知道了，我们就不存在这个世间了。我已经不知道在这多久了，边上的山倒了又起，河流干了又涨，唯一不变的似乎只有时间，可是时间却陪伴不了我。”
所以，我就陪着他过了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时间久了，他能忍受的了一切，我却忍受不了。只有我和他的世界，终归是寂寞的。和我的内心一样。他不也说过，我的内心，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温暖。
于是，在风婆过来的时候，我告别了不尽，顺着风婆去到了天界。
“如果外面不好，我就回来陪你。”
“好，我在这等你。”
我走了，转身的我没有发现身后的树身周围弥漫着温暖的忧伤。这个时候，他连忧伤都是温暖的。现在的他相信，我一定会回去的。
当然，我也没有发现他一部分枝干上的火焰跳动了一下，然后凭空出现了一滴水滴，漂浮着。温和透明，像一块上古美玉。
风婆去了凌霄殿复旨，我则落在了浮珑雪山，落在了一个小和尚的肩上。侧头看去，粉粉嫩嫩的脸，面目纯真而祥和，应该是道行高深佛法通达的吧，但为什么在眉目间，有着一点淡淡的冷意呢。
端详间，路的尽头来了个人，紫金袈裟着身，看一眼就心平静和。小和尚起身，路旁站定行了个礼，目送着那个人回房。然后便再也静不下心打座，只百无聊赖地盯着空中的雪花出神。经年经月，浮珑山永远是漫天的飞雪。
后来我知道了，小和尚叫无戒，那个人叫三藏。我看到了无戒望着三藏的房门愣愣发呆，看到观音和无戒谈道谈到大打出手，看到无戒被一纸诏书贬下凡间，看到他对三藏传音时三藏微震的身躯。是的，我看到了。我看到每晚子时三藏一个人站在窗前，对着月光念咒，那是锁心咒，我知道。锁心，锁情，世间最厉害的锁咒。但他法力日渐高深，这百无一失的锁心咒每晚都失效一刻时辰，必须再次施咒。每过一年，锁心咒失效时间便多一分，失效时漫溢过来的情感就浓烈一寸。
最后看到的一眼，是三藏转过身来看着我，说，“无戒走了，你也走吧。”袖袍一挥，我从漫天飞雪的浮珑山上飘起，往凡间落去。在落下去之前，我又看到了半空中出现的一滴水滴，在三藏望着下落的无戒身躯微震的时候。端庄无上，像是佛家传说中的菩提子。
我悠悠转转，最后落在了一个漆黑如墨的屋顶上。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这是一个不属六道，也不属三界地方。
我俯下身往下看的时候，一个人正在抬手擦眼泪，还倔强地说，“唉，做了几百年的饭，还是不爱切洋葱。”然后急匆匆地把手里的菜刀往另一个人手里一塞。十道热菜、六道凉菜、四类水果、两味月饼，都端到了大堂上。里面的人全都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在这里刮过沙尘暴。
我看着他们对一个叫“阿笺”的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只顾着哭，然后又歇斯底里地只顾着喝，最后万籁俱寂地只顾着看看彼此。丝毫不知道外面开始慢慢地下起了雨。雨水越来越大，都打湿了我。
我抬起头，皎洁的月光挂在正上方，满天的星星固执地发着光，一片云都看不到，怎么会下雨呢。下意识地低头，原来是我的身体在慢慢融化。我慌了，过了几百年上千年一沉不变的模样，突然发生改变，我变得不知所措。不尽的话在耳边发聩作响，“一旦你知道了什么是温暖，就不存在这个世间了。”
可是，我明明还不知道啊。我只看到了几滴无缘无故出现的水珠而已。我的身体融化得越来越多，意识模糊得越来越快。应该是回不到那块叫做南荒的地方了吧，看不到亘古不变的不尽，触摸不到他身上亘古不变的温度。
是的，在那人上了菜之后，在他切洋葱的地方也出现了一滴水滴。晶莹剔透，像是纯洁的水晶。
等我意识回复的时候，睁开眼，没有看到太阳升起，但看到了那只切洋葱的猫，举着头觊觎地看着我，“什么时候你把那不尽木带过来啊，这样我煮饭就方便多了。”
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撇撇嘴，“我还没同意他住着呢，你嚷嚷个啥。房费还没交呢。”
老猫不说话，看看浮在半空的菩提子，菩提子又看了看窗边拿着扇子的书生，书生又看看那女子。“好吧好吧，谁让那臭老板不在。当个甩手掌柜不说，还尽惹麻烦。”转身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但是一定要交房费！”。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反正那只猫又一脸谄媚地看着我，“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拿着钥匙。”钥匙放我手上的时候，又重重地加了一句，“一定要把不尽木带过来。”
然后，我就在这个叫做接龙客栈的地方住了下来。虽然还是三界六道外，但我却不再融化。反倒是无戒有一天告诉偷偷告诉我，我的名字，叫“青辰”。
谢谢点开这篇文章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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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青宸
喜欢雪，喜欢阳光，喜欢在下雪的日子里晒太阳。
有事的时候看看书，没事的时候写写字。
愿自己是一个心灵在路上却从不曾起步的朝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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