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悄然溜进屋子。
屋外的几声狗吠惊醒了黎明的梦。
她翻了个身子，寻觅着恍惚的呼噜声，除了半铺空炕，还有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中旋飞、浮沉。。
院外伴着行走的脚步声，是早起的人相遇时候的寒暄、嬉笑。她习惯的拍拍身边的被窝“天亮了，该起床了。”
老伴去世三年了，她依然像老伴在世时一样，做他爱吃的饭菜，吃饭的时候给他的位置摆好凳子，摆好餐具。睡觉的时候同样给老伴铺好被褥。今天她特意穿了件新衣服。
起床后打来洗脸水，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浸湿再拧干水分，她用毛巾仔细地擦了擦挂在墙上老伴的遗照，才开始自己梳洗。梳洗完毕，习惯性的用手撩了些清水，抹平头上那几缕不听话的白发。转身一圈，只有相片里的老伴仿佛依旧在把她细细端详，没有了往日里的唠叨，不那么烦人了......
她麻利地扫净院落，进屋抹桌子擦椅子。
收拾完这一切，她捶了捶腰。“唉！老了，不中用了。”
“我去地里割点韭菜回来，娃们中午都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安宁呆在吧。”他还是无语。
一个塑料袋绕在镰刀上，出门时候轻轻的带上门，不用上锁的，谁知道一会儿有哪个街坊会过来串门的。
“六婶，穿得这么新要去哪啊？”，碎狗家媳妇小莉一边骑着电动车，一边放着篮子问她。
“呵呵，哪也不去，娃们今天都回来，婶去地里割点韭菜回来给他们包饺子，你也来，一块热闹热闹。”
“我正好也要去地里，你坐我电动车，顺路捎你一程。” 话没说完， 小莉就把她手里的镰刀拿过去放在篮子里了。
到地里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微风吹过，绿油油鲜嫩嫩的韭菜在向她点着头儿打招呼。
割完了菜，她不由自主又向地另一端那几株小柏树走去，环绕在树中的是一座坟茔，郁郁葱葱的野草中间开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几棵蒿草总是那么扎眼，就像满头黑发中的白发，她便伸手拔了去。坟头上用砖头垒砌的祭台不知道是咋给碰歪了，正了正，便去口袋里摸出带来的香烟，轻轻地给他摆上“老伴啊，孩子们今天都回来，我回家包饺子，你也回来。”
回到家里，那只叫黑子的小狗就蹭了过来，在脚底下哼哼唧唧的像个撒娇的小孩。她一边摘着菜，一边自言自语低声哼哼：“老了，老了，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
黄灿灿的鸡蛋花拌着绿绿的韭菜花，黄绿分明，煞是好看。和好了面团，扣在盆子里面慢慢的醒着。
对了，女儿离得近，打电话先叫她过来！“喂，萍儿，琳琳呢，你把娃带来，面都和好了，你早点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女儿跟外孙女琳琳就进门了。
“妈，你最近咋样？没事咋也不来我家住几天啊？”女儿拉着她的手走向屋子里，“浩浩要回来你就包饺子，还是里孙子亲......”
“哪有啊，都是我孙子，呵呵呵呵”边说着，她边把手里女儿带来的牛奶箱子放在他的镜子前面桌子上。
看着平日忙碌的女儿，身子好像是瘦了好些，开一个小饭馆，也不舍得雇个人，就两口子累死累活的干着。
女儿在那里嘟囔，这个东西没用就扔了么，那个吃的还没吃完，再不吃就过期了，我哥工作忙，也不回来转转，又不舍得啥吃的自己不吃送人了......
她乐呵呵的坐在椅子上看女儿在那里唠叨，那个干练比起自己当年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和自己一样不爱惜身子。不过不能说她，说了准跟自己叨叨半天。
时间还没到午时，她就跟女儿包好了饺子，厨房里，女儿准备着几个凉菜和辣子蒜水。
“快去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多会能回来？”她说。
“喂，姑姑，我们今天回不来了，爸爸今天要开会，我也有个活动，过几天我们一定回来看您好不好？”
“嗯。”女儿轻轻地挂了电话。她听到了电话里孙女的声音，脸色突然很苍白，无力地跌坐到了椅子上。
“妈你怎么了，不舒服了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女儿看到她的异样，不安的问她。“没事，没事，扶妈去躺一会。”小黑不合时宜的过来拽她的裤脚，冷不防被她踢了一脚“去去去......”
女儿轻轻地带上了房门后，转身给哥哥打电话埋怨“哥你们怎么回事，老太太穿得鲜亮鲜亮，高高兴兴给你们饺子都包好了，怎么就不回来了？”
正悄然抹泪的老太太听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忽噜一下就坐了起来，手背抹了抹眼睛，蹭蹭蹭一路小跑着就奔大门外去。
“妈，你慢点，这老太太。”
大门外，大孙子浩浩捧着一捧鲜艳艳的玫瑰花举到她面前“奶奶，生日快乐。”儿子儿媳提着一个大蛋糕迎向她。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噗嗤地一声把刚才的哭瞬间变成了笑。一把抱住孙子亲了又亲。“怎么都站在门外啊？”正说着话，女婿骑了一辆大摩托嘟嘟嘟的也赶来了。“呵，老寿星这身红衣服真精神。”
“这孩子，油嘴滑舌的，快，都进屋。”她被女婿夸得脸上泛上了一片红晕。
“奶奶，姑妈，看，我还买了草莓回来，琳琳，吃草莓啦！”“去，先给你爷爷摆上！”她轻声的呵斥着。
午饭的饺子热腾腾的端上来了，他的镜子前面是出锅的头一碗。
饭桌上，儿子举杯“妈，我敬您，祝你长寿百年，别像我爸没福气。”
“瞧你，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快吃饭。”
“不，妈，您让儿子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儿子真的特别特别感激您，这么多年要没有您，哪有我和萍儿的今天。我们的母亲去的早，您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我才五岁，萍也只有三岁，我们不懂事给您惹了很多事，您都不计较。妈，您的善良仁厚感染了儿子，让儿子学会了感恩，学会了做人。以前家里日子穷，再苦再难，您和父亲都坚持供我上学，教育儿子成人成才，才有了儿子的今天，妈，您的大恩大德，儿子这辈子也报答不完。父亲去了三年了，儿想接您去城里尽尽孝心让您享享清福，可您总是找借口不去，儿子知道您是怕麻烦打扰了我。”
儿子的一番肺腑之言让餐桌上的气氛有点凝重起来，儿媳拽了拽儿子的衣角扯他坐下，“妈，你看，这是我特意给您挑选的一件红毛衣，穿着肯定精神好看，”
女儿也赶紧帮腔“是，咱妈是谁，穿什么都美丽不减当年。”
“呵呵呵，这些个孩子，净哄我开心呢。”她一脸的褶子都乐开了花。
两个小孩嘻嘻哈哈的吵闹着，不时偷偷的把饺子喂给小黑。女儿在一边骂着他俩，并不停地给她碗里夹着饺子，催促着她吃饭，吃饭，别老在那里说话，一会儿饺子就凉了。
浩浩突然问她：“奶奶，家里的老照片在哪儿呢，学校里要组织个展览活动，要大家回来找些老照片带去。”“在，在，应该在箱子里吧，我找找看。”说着她便放下碗准备起身了。女儿拦住了她：“先吃饭，浩浩，你也不让你奶奶吃完饭再说？”浩浩一吐舌头，缩下脑袋跟琳琳相对一笑，转身把小黑轻轻的打了一下，小黑吓得赶紧往后就退。望着地上的半拉饺子，又畏畏缩缩的凑过来了。
饭后，她让女儿踩在小板凳上在板箱里为浩浩找照片。打开板箱映入女儿眼帘的是一双一双捆的好好的手工千层底布鞋，男鞋，女鞋都有，“妈，怎么这么多鞋啊？你什么时候做的？这是要卖鞋啊还是怎么地？”
“呵呵，卖什么鞋啊，这都是给你爸和你们兄妹俩做的。你爸其实最爱穿妈做的布鞋了，可是你们不穿的皮鞋运动鞋好好的他又觉得扔了可惜，妈做的布鞋除了走亲戚就没机会再穿了。一年一年妈都做，不穿就给他攒着，等妈去见你爸的时候给他带上。趁着妈眼睛还看得见，给你和你哥也做了几双，等你们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穿布鞋最舒服了。”
女儿的眼睛泛红了，隐隐的闪着泪花，她背对着她，抬头将眼泪憋了回去。
女儿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包袱里找到了那一摞老照片。两个孩子挤在一起翻看着，每一张都要问东问西。突然浩浩递过来一张合影：“奶奶，这是你和爷爷的合影吗？”那是他和她年轻时候的结婚照，那时候的她，两条粗大乌黑发亮的鞭子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齐刘海，穿着一身洋布花衣，手里拿着一束塑料花。他站在身后，一身中山装，口袋里还插着一支从村里会计那里借来的钢笔，三七分短发，眼睛严肃的直盯着前面，不像她微微的低着头。照片只有上半身，那时候也不好意思照全身照的，脚上穿的是布鞋，那种手工的千层底粗布鞋，她仿佛回到照相的日子里。
浩浩翻过照片，背面有着一行不太清晰的钢笔字迹。“一九五六年腊月初六於县城前进照相馆，奶奶，你跟爷爷结婚都六十年了啊！都是钻石婚了啊！”
“就是啊，妈，你跟我爸结婚都六十年了。”
“没有，才五十七年，他走了快三年了。”
是啊，快六十年了！从孙子手里拿过那张合影，颤抖的双手上青筋纵横，不知道是老眼昏花，还是泪水模糊了照片。转身看着镜子，里面的他慈祥依旧，微笑冲她点着头，跟她在说着什么。她什么都听不见了，没有孙子孙女的吵闹声，没有女儿的轻喝声，没有小黑的哼唧声......他在冲她招手，一身笔直的中山装，英俊的脸庞上洋溢着幸福的羞涩。她把手伸向了他，在被他紧握住的一瞬间，一股暖流从她的心里涌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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