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作羹汤，唯愿人长久

      我爸去世的时候，我15岁。光影如梦，如今我的孩子已然14岁了。这个冬日的早晨，听着身旁老妈起伏变化的鼾声，往事浮现，赶走了睡意。

      我的二伯在世时，曾经两三次提到过一件事――当年我爸罹患肺癌去世前不久，卧病不起，一个周末，我还带同学来家里玩。提起这件事时，二伯总说我的心大。我能听出话里责备的语气，大人们当时会觉得我是多么得不懂事啊。可是，谁能明了当时悲伤，茫然的我的内心呢？彼时的我，正上初中，每周回家一次，心情总是忐忑不安。到家后先去爸的房间看他，如果当时他面带笑容，安静地回应我，我会心花怒放，觉得所有的苦难烟消云散；如果甫一进门，就是一连串无休止的要命的咳嗽，心会瞬间跌入深渊。只能在心里拼命祈祷，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又能做什么，才能感动神仙，驱走该死的病魔！！我带要好的朋友回家之前的那个周末，我爸咳的不厉害，让打小就不现实的我，觉得一切又回到爸爸生病前了：和睦，幸福。我缠着朋友去我家，想象着到家后和她快乐地玩耍，妈妈在灶台边做好吃的，爸爸笑着从我们旁边来回经过，忙着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实是，一推门，就看到妈妈无助地坐在床边，扶着咳个不停的爸爸，眼神悲伤空洞。看到我带外人回来，眼睛里流露出几丝责怪。比我大比我懂事的朋友急忙抽身往外走，恼火极了。剩下我呆立在门边，茫然无措。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被病痛折磨许久的我爸，在一个凌晨，面带笑容离开了。抬头看着万里晴空，世间的一切于我都不再真实。高中住校，许多个夜里，听着同宿舍同学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我会浑身冰冷，无助地缩在一个墙角，觉得要被黑暗和迷茫吞噬。糊里糊涂长大，远离家乡；糊里糊涂婚嫁，生子。很多朋友说我是多么的跟别人不一样啊。看起来过着一样的日子，可是许多地方细究起来又总与别人不太一样，那么偏离正常。从来不算计家里的收支，不计较自己的得失，一味沉浸在虚幻和现实交织的世界里。追求的只是，每晚都可以抚平内心，安然入梦即可。梦想的是，何时可以挣脱现实的束缚，背起包四海游历。

      今年夏天，我妈脑梗住了院。才六十多岁的她，从来不曾真正信服什么神佛。对幼年丧父，中年丧夫，一人勤苦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的命运多舛的她来说，如有神佛，怎从不曾眷顾她几分，让刚过上安逸日子的她，多安逸几天呢？我妈的病把我从我如梦的人生中惊醒。不知道经营人生的我，结婚十几年无半分积蓄，背负外债，两手空空。不曾对含辛茹苦的我妈，尽过多大的孝心，做过几件实事。之前总觉得，妈就在远方的家乡存在着，什么我回去，她都会在家，笑着迎接我，陪我们吃，喝，玩，笑。梦无论做多久，总有要醒的那一刻。我去接我妈来我家。一直与生活强硬斗争刚强无比的她，孩子般依偎着我，不时用质询游移不定的眼神来看我。心痛死了！

        经常几天都不开伙的我，每天买菜两次，三顿饭力争不重样，做给我妈吃。闲散的人生顿时忙忙碌碌。无意间发现，十来年间，曾经费尽心机想减掉几斤均未果的体重，不知不觉间降到了“四”打头的区间。每晚，握着妈的手入眠，觉得这就是幸福，幸福原来这么简单！

        洗手作羹汤，唯愿人长久。早晨五点多惊醒，絮叨至现在。但愿如我从前那样在梦里的子女们，早日梦醒，明白世间有一种幸福，叫父母还在你的身边，伸出手，可以握到他们温暖的手，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