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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楚怀想要自由

齐楚怀想要自由

作者: 子艅 | 来源:发表于2020-01-30 14:42 被阅读0次

      齐楚怀走了。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邻居家的猫去幽会如意猫君的时候踢碎了一楼人家的花瓶,落了一地碎片。

      我奇怪,在这么深的夜晚里齐楚怀怎能认得清路。

      

          初春

      齐楚怀特别满意她自己的名字。

      她说古时候有个王,就叫楚怀王,有个君子,叫楚怀君,我说那是人家姓楚,你姓齐,跟人家扯不上什么关系。

      我还说,你别说你这名字,说不定你爹给你取名的时候想着的是哪家女娃娃的臂弯弯。

      齐楚怀骂我,说我一脑子的垃圾思想。

      我和齐楚怀的相处方式就是吵架,从白天吵到晚上,商量事情也是吵,打趣也是吵,有时候吵着吵着就恼了,然后她骂我一通。

      我也奇怪着,为什么在外面又怂又熊的我一到了齐楚怀面前就变得像个刺猬,还是在外人眼里温柔又大方的齐楚怀在我面前暴躁又戾气。我和齐楚怀就像两个不能放在一起的化学药剂,一点就炸。

      齐楚怀总是说我,齐铭,你怎么还不走。

      我回敬她,你都不走,我凭什么走。

      有时候齐楚怀会忽然黯然神伤,说今天又看见隔壁四岁的小孩上幼儿园了,一边咬牙切齿地戳我的额头,说我就像个锁链一样把她锁起来了。

      我说,齐楚怀,你过生日想要个什么礼物。

      齐楚怀斜睨我一眼,老子想要自由。

      我笑话她都什么时代了还说这种小学生QQ空间里的非主流个性签名,齐楚怀白了我一眼。

      我说,齐楚怀你别闹,你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齐楚怀想了许久。我笑她没出息。

      

          仲夏

      我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疯玩了两个月,到了开学的时候才发现我简直一无是处。人家同学什么唱歌跳舞一字马说来就来,我操着一副公鸭嗓,五音只齐了四个,翻跟斗能把脖子扭断。

      我和齐楚怀一样,都好面子、怕遭笑话,我假装不参与他们的活动,其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在大学里自闭了好几个月再回家过年的我就像被打了兴奋剂一样,每天拉着齐楚怀吵架,一点一点把这半年的压抑都放了出来。齐楚怀开始还有点疑惑,后来吵得比我还有劲。吵完之后齐楚怀酣畅淋漓地摸了一把脸,齐铭,你小子不在家,连个跟我吵架的人都没得。

      我半开玩笑地说,那我不上学了呗。反正我也不想上。

      齐楚怀抄起铁勺就要打我,混蛋吧你,你各个月抢我的饭钱,还想撂挑子。

      开学的时候齐楚怀大包小包地陪着我去报到,又大包小包回去。我说她太土,连饭盒这种东西都拿了个全,被我奚落了一顿之后,齐楚怀居然第一次蔫着回家了。

      舍友问我,齐铭,那你妈?怪年轻。

      我瞪眼,老子没妈。

      我在大学里呆了三年。

      我觉得能把秦天打倒纯属侥幸,要不是那天正好下雨,我的鞋防滑;要不是那天小娜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把秦天扰得心烦意乱;要不是那天秦天正好晕车晕得像一滩泥;要不是齐楚怀突然出现。

      秦天一个一米九多的壮汉,比我高了一个头,胳膊有我的小腿那么粗。在平常毙了我我也不可能打得过他。

      谁叫这有一个小娜煽风呢。

      我这人没什么特长,就是嘴损,跟着齐楚怀练出来的。我指着秦天的鼻子才说了两句,秦天就不乐意了,撸起袖子就要收拾我。

      小娜是我看上的女朋友,然后就欣然答应我了。后来我才知道像我这样的冤大头,小娜身边有四五个。

      小娜说,那你俩就比试比试呗,谁赢了谁就能保护着我。

      秦天说,齐铭,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厉害。

      我怎么也想不到齐楚怀尖厉的高音就像剑一样把紧张的空气划开了口子,也没想到一米六一的齐楚怀挡在我面前一点都不显小。齐楚怀一拳怼到秦天的脸上,一边大骂,小兔崽子,跟谁在这儿使厉害呢?

      就在小娜向全校吹嘘说齐铭把秦天打败了这个爆炸式的消息之后,我忽然对小娜有点倒胃口。也可能是那天齐楚怀把我的胃口弄坏了。

      齐楚怀说,你个小兔崽子,学什么不好学打架,老子把你供到这来就是为了让你学打架的吗?

      我说,对不起,齐楚怀,我错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利落道歉,齐楚怀愣住了。

      

                暮秋

      齐楚怀好像生病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远走南方的火车旁,齐楚怀把存折甩到我脸上,一边絮叨,小兔崽子,你可算是走远了,老子以后就自由了。

      我说,齐楚怀,我给你打视频电话。

      齐楚怀瞪我一眼,没那闲工夫。

      齐楚怀说,我告诉你,你在那边混死混活都跟我没关系了,别一有事就缩着,像个乌龟。

      我也是跟着工厂回到老家,跟小兄弟一起喝酒的时候,才听说的,齐楚怀病了。

      小兄弟醉了八九分,说,好像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冒咳嗽,人老了就这样。

      我不知为何忽然红了眼眶,一定是酒喝多了。我说,放屁,齐楚怀才多大年纪。

      我没告诉齐楚怀我回来,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在南边混不下去了。我想等我功成名就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回来,站到她面前。

      可我现在拎着个小包,像个穷鬼。

      齐楚怀比我想象的要精神好一些,看到我就大喊,齐铭,你是不是混不下去了回来找我要钱来了?告诉你,没门。

      我早就自由了,你休想再拖累我。

      我说,齐楚怀,跟我去治病。

      齐楚怀手一指我,你就是钱多得花不完了是不?

      半懂不懂地听着医生的报告,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浮着,就像油花浮在水面上。我问,没事吧?

      医生说,没事,吃几天药就好了。

      我带着齐楚怀回了南方,我说,齐楚怀,你可别死啊。

      齐楚怀中气十足地嚷我,放心吧,老子肯定死在你后面。

      齐楚怀执意自己住在灰暗的家属院里,不跟我住一起,她说自己住着舒坦,想去哪就去哪,不用看人家的脸色。说这话时她瞥了我一眼。

      我叹了口气,齐楚怀,你迟早会被割舌头。

      不知为何长大后的我忽然学会了叹气,不久,齐楚怀也会了。

      

            凛冬

      可能是被之前的误诊耽误了时间,当我再察觉到不对,带着齐楚怀去做检查的时候,医生说她的肿瘤已经有指肚那么大了。

      我没告诉齐楚怀。我只是说,让你天天吃冷饭,这下好了,胃坏了,以后只能天天喝小米粥了。

      齐楚怀嘿嘿一笑。

      我想象不到齐楚怀躺倒在棺材里的样子,或者是那么鲜活的一个她变成一撮灰安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齐楚怀的生命应该是大笑着奔跑,而不是安静地等在那里数着死亡。

      我说,齐楚怀,你可答应过我要活到两百岁,你现在这么不爱护自己的身体,活个屁两百岁。

      齐楚怀冷哼一声,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老子早就过美好生活去了,五百岁都有得活。

      齐楚怀还是那么开朗爱笑,骂起人来还是那么中气十足。我忽然有些贪婪地听着她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得了一块糖,又想吃很多很多块。

      我把娇美的媳妇儿带到她面前的时候。媳妇儿红着脸儿问我这是不是妈,齐楚怀抢着说,不是,我是他冤家。

      媳妇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苦笑了一声,你就叫齐楚怀吧。

      那天晚上我站到阳台上抽烟,看到对面齐楚怀屋子里的灯也亮着。

      我给齐楚怀发短信,齐楚怀说,没事,就是有点不敢相信,小齐铭儿也长大了。

      我说,别扯了,你就是因为疼得睡不着觉,是吗。

      

                风声

      齐楚怀被推进了手术室,她在半睡半醒之际,紧紧抓着我的手。

        到今天,齐楚怀嫁给我爸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的这个时候齐楚怀还是个老姑娘,被我爸带到我面前说,齐铭,这就是你妈。

      我说,老子没妈。

      齐楚怀爱不爱我爸我不知道。

        可我一直觉得她不爱我。

        别问为什么,后妈这个不厚道的词语,在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偏见、虚假,与不和。

      这就是齐楚怀做手术的第一天。

        我在手术室外冰凉的长凳上等着,手术中的冷灯光亮着,像一只严厉的眼睛。

        恍惚间我似乎又在小时候那个脏乱狭小的四合院里走了一圈,看到了齐楚怀种的花、齐楚怀坐的马扎、齐楚怀挑过的芹菜。齐楚怀拎着我的耳朵把我扔在院子里,齐楚怀叫我齐铭时土里土气的儿化音。

        还有齐楚怀做好的一桌饭菜被我扬上了灰土。不知为何我一见到齐楚怀就喜欢跟她作对,这仿佛与生俱来的劣性唆使我在她追求自由的路途上捣了最大的乱,让她灰头土脸的同时,她的生命也朝着另一个方向不可挽回地走远。

        可我,却靠着齐楚怀,走了下去。

              归

        齐楚怀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我拿着厚厚一沓寻人启事愣在了原地。

        我想起小时候齐楚怀找到玩疯了的我,把我从麦地里拎出来,一边骂,齐铭,你等着,你再这么疯跑,叫花子把你抓了去。

        我一把拉过齐楚怀的胳膊,齐楚怀你,你小心叫花子把你抓了去。

        齐楚怀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我早起买红薯去了,昨天轩轩念叨着要吃烤红薯,你不是也馋了吗?

        我知道我是多么害怕齐楚怀忽然在我的生命中消失,潜意识中我知道我的懦弱而敏感,就像我不停地试探探齐楚怀对我的耐心,发觉她的耐心又大一点时,我就像开拓了新的疆土一般欢欣鼓舞,又暗自忧心。

      我怕真的有那么一天,齐楚怀走了。

      我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当我拎着箱子跑向大学,齐楚怀看到我的背影时,有没有想过,齐铭走了。

        那她到底是因为终于得到的自由而开心,还是因为我的离开而怅然。

        我说,齐楚怀,我以为你跑掉了。

        齐楚怀白了我一眼,买个红薯罢了,大惊小怪,你还是不是个爷们。

        这时候我站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樟树下,干瘪的叶片像齐楚怀的肤色一样暗黄,可齐楚怀的脸上还洋溢着开心的笑。就像几十年前她还年轻的时候,我还年轻的时候。现在我老了,她也老了,可尽管她劈柴喂马行走江湖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她一辈子都在津津乐道于我给她带来的麻烦,可她还是那么笑着。她怎么没有变呢?

        齐楚怀说,齐铭,看我挑的红薯,又大又好,你快夸夸我,让我自满一会儿。

        我说,真的,那我夸了。

        齐楚怀说,快夸快夸。

        “妈。”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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