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把新车提回家后,需要办理各种手续才能上路。这是刚刚进入两千年,拥有私家车的人家毕竟只有少数,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李家庄。夏艳爸高兴得不停地搓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手仿佛没地方放,又在裤腿上抹了一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好呀!好呀!他是实在人,不想光耍嘴皮子,他要实实在在的表示一下祝贺。夏艳爸是爱热闹的,就张罗着要给根生买的北斗星汽车披红,这是农村的讲究。所谓的披红,就是由家里最亲近的人给新车仪表盘上搭一块红布,一方面是为了表示祝贺,另一方面也是求个吉祥平安。
夏艳爸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婆一说,老婆不以为然,撇着嘴说,看把你骚情的,他韩根生就是买了飞机,我也不稀罕。
你有晕车的毛病,这下咱家有了汽车,你出门就不用挤车了,晕车症状就会减轻。夏艳爸说。
哼!都是喝汽油的,我就不信,他韩根生的汽车难道就比公交车放出来的汽油屁淡?夏艳妈不领情。
虽然都是喝汽油的,公交车拥挤,而且站站停,晕车的人最怕汽车不停的启动,熄火了。私家车就不一样了,快慢由自己做主,而且稳,你坐在上面保准不会晕车了。
夏艳妈不服,说,好像你坐过小汽车似的。夏艳爸说,当然坐过,坐过两次呢。夏艳妈说,哦,你是坐过春艳家的火柴盒子,我都忘了。夏艳爸说,你也坐过一回呢。夏艳妈想起来她坐夏利车的经历,坐一次就受够了。春艳女婿的脸难看,加上车里空间狭小,差点没要了她的命。
我觉得公交车宽敞,透气,要比小轿车坐着舒服。并非夏艳妈不领情,晕车的人,坐四面透风的车要比密闭的小轿车好一些。夏艳爸不晕车,理解不了夏艳妈的感受。说,看把你矫情的。
夏艳妈就生了气,说,你在这里张罗着坐人家的车,到时候人家让不让你坐还不一定呢,自作多情嘛。
夏艳妈这个态度让夏艳爸心里不爽,他强忍着不满跟老婆说,根生上了咱家的门,就是咱家的儿,当初你也说过,上门女婿就是儿子的角色。儿子买了汽车,说明儿子有出息,爸妈应该跟着高兴,是不是这个理。夏艳妈说,看把你说得亲的,根生叫过你我几次爸妈?反正是没叫过我几次。
夏艳爸安慰老婆,根生嘴是不甜,不爱叫人,可是有本事,能撑起咱们这个家,人无完人嘛。
夏艳妈又把嘴一撇,嘴唇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褶子,犹如一只包子。她脑子里的弯弯绕多,知道老伴接着就要说,家里夏艳结婚时收了好多缎子被面,拿出来一条大红色的,给新汽车披红,就不用花钱再买了。
果然,夏艳爸就是这样说的。
不给,好端端的缎子被面,给汽车披红,都给糟蹋了,亏你说得出口。夏艳妈一口回绝了。
也就是当时披在仪表盘上做个样子,过几天就拿下来了,又不会损坏,照样做被子面用。夏艳爸不甘心,继续说服老婆。
夏艳妈把身子一扭,给老伴一个后脑勺,不理他了。老伴笑眯眯地把身子向相反的方向一扭,就又跟老婆面对面了,犹如围着太阳转的向日葵。
我知道你是刀子嘴 豆腐心,不会舍不得一条被面,你要是嫌找东西泼烦,你就指使我找,我这会闲得没事干。夏艳爸讨好老婆。
夏艳妈瞪一眼老伴,长长的唉吁一声,扭身朝窗户底下的大板柜走去,这大板柜是她的百宝箱,只有她有钥匙。夏艳妈走了几步,又回身瞪一眼老伴。大板柜高而且宽,夏艳爸怕老婆够不到,赶紧给老婆脚底下垫只板凳,扶着老婆站了上去。夏艳妈揭开板柜的盖子,几乎把半个身子埋到板柜里,撅着浑圆的屁股,在里面翻腾起来。夏艳爸站在老婆身后,胳膊围成一只圆,把老婆圈在里面,等于给老婆系上了一条肉质安全带,随时保护着老婆的安全。
夏艳妈在百宝箱里捣鼓了半天,终于把肥硕的身子抽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条大红色提花被面,塞在老伴手里,说,这条提花的结实,织锦缎的不能给你,几天就让你们的粗手摸毛了。夏艳爸一只手拿着被面,一只手把老婆安全的搀扶到地面上,高兴地说,这条就很好,看着都喜庆。
记着,披几天,做做样子就成了,要原样还给我,上面有窟窿,有跳线要赔呢。
夏艳爸想,不就是一条被面子,坏就坏了,值得交代这么多。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万不敢说出来。夏艳爸满脸堆笑,说,你放心,一定会物归原主的。
根生是第一次买车,给汽车办理各种手续,他是两眼一抹黑,心发虚,头发胀。4S店有代办业务,可是要收费。国强怕根生又要让他陪着,就极力撺掇根生交给4S点,大钱都花了,还在乎这几个小钱。米西安不建议根生交给4S店,他买过的车多,认为办手续很简单。不就是多跑几趟吗,这年月,钱难挣,省钱就是挣钱。米西安说。米西安的话说到了根生心坎里,他心里就怨恨起国强来,说他还不如人家米西安。根生依赖心强,但凡有点事,都习惯叫人陪着,他一个人心里没底,这次也不例外。诚如国强所料,根生仗着国强是他表哥,理直气壮的觉得国强应该陪他,谁知他刚一说出口,国强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我明天到上海出差,票都买好了。根生没辙,总不能让米西安陪他吧,米西安陪着买车还是国强的面子,他哪请得动他。根生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人去办理。
光是给车买保险,就有好多名堂,交强险,第三者保险,车上人保险,等等,根生一听头就大了,又把国强在心里痛骂了一通。他在咨询台询问过了,这些保险不买的话,就不能挂车牌。根生去缴费窗口排队,等到排到他了,他遇事爱纠结,工作人员见他磨叽,就不耐烦了,问他买不买,不买别浪费时间,后面排队的一长串呢。根生就又怨恨起国强来,嫌他把他扔到了半道上,还是自己的亲表弟呢,把亲表哥扔到半道上,人不行嘛。根生对谁有意见,爱说这人不行。
工作人员再一次催促他,他一咬牙,便全买了。挂车牌的车管所跟交保险的部门不在一个地方办公,他一看时间不早了,只好第二天再去挂车牌。第二天,根生拿着保险单子去车管所挂车牌,还是排队,排到他,工作人员的一番话又把他难住了。原来,车牌号码分两种,摇号和自编。如果摇号,立马就能拿到车牌,如果自编号码,就要等几天才能拿到车牌。根生又纠结了一番,摇号呢,有可能摇到四,这是不吉利的数字。如果自己编号码,就要动脑筋,想到要动脑筋,他脑瓜子就跳着疼起来。他又在心里把国强骂了一遍。最后决定还是摇号。他劝着自己,听天由命吧,摇到啥是啥。结果虽然没摇到带四的号码,却是一组乱七八糟的数字,念起来一点都不顺口。
跑了三四天,根生胳膊底下终于夹着两幅车牌号码,回到了店里。这一趟下来,根生逢人就抱怨,这手续太难办了,把他的两条腿都跑细了。可是,抱怨归抱怨,他心里是欢喜的,叫上榆生给他打下手,拿了螺丝刀给汽车上了前后车牌。
根生买车的心思早就有了,所以提前就把汽车驾驶证考过了。保险买了,车牌挂上了,根生就可以开着车上路了。
这天是星期天,天气不错。吃过早饭,根生给榆生交代了一番,开车载着媳妇和儿子回李家庄去显摆。一进村,根生把车速减慢,把车窗玻璃摇下来,不管认识不认识的村民,逢人就跟人家点头打招呼。
有个骑摩托车的邻居,从汽车旁边经过,看见驾车的是根生,就没回自己家,而是直接把摩托车开到夏艳家,把消息告诉了夏艳爸。夏艳爸早就做好了迎接根生的准备,就等着这一天呢。他不光准备了大红被面,还准备了一挂鞭炮,等汽车开到门口,他要噼里啪啦的欢迎呢。
北斗星车有着越野车的外观,底盘高,行驶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虽然也是晃悠晃悠着,慢是慢了点,可是没有熄火。根生一边小心仔细的开车,一边得意地跟夏艳说,我有远见吧,春艳女婿那个夏利车,底盘低的就跟贴着地面似的,走这样的烂路,肯定会不停的熄火。
李涵坐在后排,这时候把头伸到前头来,他是爱操心爱管闲事的,讨好他爸说,我坐过大姑父的车,路上有点坑凹就熄火,上我三姑家门前的那道坡时,轮胎吱呜吱呜响,就是爬不上去,后来是我三姑和三姑父出来帮着推上去的。
根生没说话,轻蔑的把嘴撇了撇。
汽车刚拐进夏艳家巷口,大门里忽然扔出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根生没防备,吓得一哆嗦,握方向盘的手朝左一歪,左前轮陷在路边的排水渠里。他开车技术本来就不熟练,忙朝右一打方向,左前轮拔出来了,左后轮又陷进去了。
根生把头从车窗里伸出去,看着左后轮,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
他的汽车驾驶证是从摩托车驾驶证增驾来的。起先他没有考摩托车驾驶证,被警察逮住罚了几次款,这才找中介买了一本驾驶证。这次他学乖了,交了四千块钱,踏踏实实考了汽车驾驶证。他想着既然花钱学,就一次到位,考了驾驶证的B照,除过大轿车不能开,其他车都能开。驾驶证拿到手,可是没有车,还是没有驾车经验。所以这次遇到情况,就有点慌乱。
夏艳爸听见轮胎在排水渠里空转,就是出不来,他也顾不得放鞭炮了,跑过来观察了一番,然后把一只大石头推到排水渠里,给汽车轮胎做垫脚。大石头咕咚落在排水渠底部,却跟轮胎还有一段距离,压根就用不上。
夏艳爸一看这招不好使,就招呼看热闹的街坊,你们别光站着,过来几个人搭把手,我在前面指挥,你们在后头推车。街坊听了,很给他面子,过来了四个身体强壮的年轻人,双手皆搭在后备箱上,撅着屁股做好了推车的准备。夏艳爸对根生说,听我的口令,我喊一二三,你就发动汽车。又对后面推车的人说,根生发动汽车,你们就开始推,大家一齐用力。根生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感激地说,爸,听你的。
夏艳爸把胳膊高高举到头顶,就像乐队指挥,然后往下一压,嘴里配合着喊道,一二三,起!里应外合,其它三条轮胎欢快地飞舞着,帮左后轮爬出了排水渠。
根生再也不敢大意,把车慢慢端直朝前开着,开到家门口,不能再朝前开了,再开就要堵别人家的门了,于是就熄了火。他从驾驶室下来,对老丈人说,爸,屋里还有烟吗?我回来时走得急,忘记买烟了。夏艳爸会意,忙回家拿了一条烟出来,交给根生,由根生发给看热闹和帮忙的乡邻。
夏艳妈躲在屋里没出来,夏艳从后备箱拿出买给父母的礼物,她回家是很少空手的,怕落她妈的话巴子,她妈事多,总有一套说词。
夏艳两只手提着袋子,走进屋,她妈躺在沙发上正扭着头朝门口看,猛不防夏艳走进来,来不及收回正扭着的头,就把眼睛闭上了。夏艳是从亮处走到暗处,并没发现她妈扭着头,及至走到沙发前,才看见她妈闭着眼睛,头却别扭的扭在一边。她不相信她妈睡着了,外面这么吵,她妈能睡着觉?一看就是装的,再说了,她妈瞌睡本来就少嘛。
夏艳把一应袋子朝餐桌上一放,发出一阵脆响,夏艳妈这才睁开眼睛,假装才睡醒来,说,你知道我瞌睡轻,放东西还那么大声音。夏艳不理她妈那一套,说,大白天的睡觉,今后别嫌我们爱睡觉了。夏艳妈脸上无趣,睡久了头昏脑胀,就坐了起来。夏艳赶紧把自己买回来的礼物让她妈过目。
哼!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夏艳妈用眼睛懒懒的一扫,撇着嘴鄙夷地说。
夏艳斗胆说,每次买回来的东西,都没称过你的心,真难伺候。
夏艳妈又把包子嘴撇了撇,说,跟了韩根生,连说话都这么的噎人。
夏艳生气的蹬蹬蹬出去了。
根生平常是不愿意跟村里人打交道的,买了车高兴,村里人又很给他面子,围着他的新车问长问短,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他心情好,就不厌其烦的回答着村民的提问,而且时常被村民的语言带偏,也说起了陕西话。
夏艳爸一直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听见根生说陕西话,对根生的爱又加深了一层,三个女婿,还是根生最合他意。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夏艳做好了晚饭,这才想起来一直也没看见冬艳,想着如果去问她妈,她妈不定会说出怎样噎她的话来。就跑过去问她爸。她爸说,跟同学到广东打工去了,昨天才走的。
夏艳没敢多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站了一会,这才说,爸,饭做好了,吃饭吧。夏艳爸走到汽车跟前,跟围观的村民说,一起进屋吃饭吧。村民听说人家要吃饭了,嘴里皆客气着说,不吃了,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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