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尴聊”。
就是完全不想再参与聊天，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想赶快找个借口走开，就是觉得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堵，就是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三观不同啊。
碰巧了跟另外两个女人喝茶。跟一个有过一面之缘，跟另一个算是很熟了。
她们俩，一家有一女一儿，均已成家；另一家有三女一儿，均未婚娶。她们一个五十多岁，另一个四十多岁。共性是，她们都做生意，都算是有钱人，至少比我有钱多了。还有一个共性，都是先生了女儿，儿子后出生的。
话题开始很分散，后来不知她们谁开的头，突然就聊到女儿和儿子“应不应该一个待遇”的问题，聊到继承家业这种事。
五十多岁的大姐斩钉截铁道：当然不能一样喽！儿子人家是给老陈家传宗接代的，能跟闺女一样吗？！家业肯定还是得给儿呀！
我听得心里一紧，本来低头品茶，便抬头看她，虽然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听她极其认真地掷地有声地讲完这番话。
我之前一直以为，社会上之所以存在“重男轻女”这种事，都是因男人而起。看来还是我太天真，是冤枉了广大男同胞啊。原来女人重起男轻起女起来，连自己的女儿都轻视到这种程度。
五十多岁的大姐，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的呀，是受过男女平等和妇女能顶半边天教育过的呀，是生活在城市里的呀……怎么说出的话，像黑暗的旧社会的人呢？
“你自己不是女的吗？你女儿不是你亲生的吗？手心手背不都是肉吗？”当然，到我这样的年龄，虽然内心有活动，心里有这种声音，通常也不会再说出来了。
我听着就好，笑笑就好。
四十多岁的赶紧提醒她：老姐，你就是这样想，也别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啊。你说出来，他们对你就不一样了。
“那是，我还得看谁表现好，谁孝顺……现在看啊，俺闺女比俺儿听话多了，叫俺儿干点事，从来没有闺女溜逗……房子，车子，现在都是一样给他们买的，一家一份，不偏不向。将来的家业，你说还能给闺女吗？！”
五十多岁的老姐很健谈，四十多岁的老妹儿听了不断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也在盘算着将来的产业如何划分吧，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平衡的难度比那个大姐高得多了……谁人都看得出，她也是更偏向儿子的。毕竟那个幺儿是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上面可是有三个姐姐呢。
计划生育年代，看看周围生养三个以上孩子的，大都非富即贵。如今政策放开，很多6070后才蓦然发现，原来真的是老实人吃亏了啊，才知道自己退居了二线或退休了的局长副局长或者某个领导当年还偷着多生了一两个，人家现在连孙子都会打酱油了。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我“天真”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啊？！儿子闺女不一样？
“那当然喽！”五十多岁的老姐心直口快，道：“你就一个闺女，肯定不这么想。你也不用想那么多。”
……
我默默喝了口茶，假装去上了个厕所，就走开了。
就在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传说中的“尬聊”。
2
就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更应该感恩父母。
从小到大，他们的从来没有过一次，在我们姐妹仨面前表现、表达过“这一生没有儿子”的遗憾，从来没有。
我们家姐妹仨人。我爸爸上有两个姐姐。父母成家后，大概也很渴望过生一个儿子吧？毕竟，我们家也在农村，毕竟爷爷那一代，也是单传。
小时候，我很羡慕有哥哥的人家的小孩，因为可以帮着打架，可以罩着我们，没人敢欺侮。但我爸妈，他们从来都没表现过对有儿子的人家的羡慕。也许他们在背后，也曾这样想过吧，但在女儿面前，他们的从来不表现、不表达，更是开明、甚至是伟大吧。
父母对我们姐妹仨一视同仁。家里有了好吃的都是一式三份，过年的红包三家的小孩一样多，我妈包了包子煎了丸子也分三份，如果是拆分一只烧鸡给我们三家，他们也会努力平分成三份……前两天，新疆的表弟回老家给三姨上十年坟，带来一箱阿克苏的苹果，我妈都数好了有多少个，他们老俩口留了几个品尝，分给我们三家每家六个。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对那位大姐暴露出的“重男”“轻女”，就觉得不可思议。就在想，她的女儿，知道妈妈这样说、这样想，会怎样呢？
也许已经习惯了吧，认为父母认为的是理所当然的，那样就相安无事了，毕竟一代代就这样过下去了；如果她不习惯呢？她认为父母从小就偏心眼呢？她也要争呢？
3
我没看过几集《欢乐颂》，但知道樊胜美原生家庭的故事。她妈宠儿宠到不行，不但自己给成年的儿子当牛做马在所不辞，还花式逼女儿拿钱给儿子。我倒是在一次培训课上，见过一个真实的“樊胜美”。她是做建材生意的，通过她咨询老师的问题，大概还原出她的困惑：和老公打拼多年，创下一点家业，但家里的弟弟不正干，她也跟着赔了很多钱，有心不管，但又怕妈妈一哭二闹三上吊，指责她没良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管，是想盼着我早死呀……之类的。
清楚地记得老师给她指点迷津，让她分清“自己的事，别人的事，老天的事”，因为，人的很多烦恼都来自“忘记了自己的事，爱管别人的事，担心老天的事”。弟弟的事，不是你的事，是别人的事，你不要错位，成为弟弟的妈妈……不知道后来那位老板有没有清晰跟弟弟的关系，我只知道自己很受启发。
我有个朋友，家里有两个弟弟。现在她偶尔说起家事，就颇为伤感。
她买房子时千方百计说服丈夫，没有到房地产升值潜力更高的北城新区去买，专门买了离父母住的小区近的楼盘，就是为了方便照顾日益年迈的父母。也就是网上说的“一碗汤的距离”：儿女煲好一碗汤，送到父母家，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母亲生病住院，她衣带不解床前床后伺候，每天下了班都会去父母家里看一眼。本来她也觉得尽自己的孝是做女儿的本分，不曾生过对弟弟家的攀比之心，一次偶然听到母亲跟弟弟讲私房话，才知道，自己在亲妈心目中，就是“泼出去的水”……
从小到大，那些父母“偏心”、“偏向”的点滴记忆仿佛都被唤醒，她才意识到自己那么努力地学习，那么拼命地工作，甚至是努力地在父母表现自己，是在证明“我也很重要”，“我也值得你们爱”。
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我很理解她。在父母那里没有得到更多的爱的女儿，反而会用爱的方式“索爱”，但是更年长的父母们，他们能意识到吗？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伤心的女儿，我知道居然有母亲难为女儿，就想起辛晓琪有首歌里唱过，“女人何苦难为女人，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世间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当了人家妈妈的女人啊，怎能忍心难为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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