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花列传》
一
周双玉和朱淑人是通篇小说看下来最为清爽的一对，像是两个思春期的男女来来回回地萦绕着、迂曲着，谁知最后几章，就跟断了车辕的马车似的，那马儿奔驰，车厢子早就堕到地上，四仰八叉地裂开了。初登场时，朱淑人是个俊秀的公子模样，周双玉对他顾盼若有情，二人腼腼腆腆，你来我往，在别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也终成好事。书里面有一段描写，是周双玉和朱淑人彼此试探的，因是在旁人面前，两人眉来眼去，朱淑人就丢了一枚翡翠的小猴儿，欲将此给周双玉做为信物，而周双玉呢，明明瞧见了，却当做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和别人说笑，急得朱淑人抓耳挠腮，正是有人过来，朱淑人急了，将将要俯下身去捉住那枚翡翠，孰知，周双玉纤纤脚尖一点，覆在那翡翠上，朱淑人再一转眼，就不见那翡翠了，而后，他心里便是欢喜，知道周双玉也是接纳他的。这让我想起了明清时短篇小说里才子佳人们定情的样子，虽然就是一个小小的场景，但它要写的一波三折，波澜起伏，这样才算有点意思。只是，周双玉一心要成为正头夫人，朱淑人的兄长又岂能让她如愿，为朱淑人聘了黎篆鸿之女，两下里，恩爱鸳鸯，就此成了仇讎。周双玉逼着朱淑人吃鸦片烟，倒有点《胭脂扣》的感觉了。想来情痴之人，必然怨气深重，做出来的行为也是癫狂得很。
二
李漱芳和陶玉甫。这一对也是群芳之中的一朵奇葩。李漱芳病重在床，跟陶玉甫定下了三年之约，说就与他恩爱三年，等三年过后，他二十七岁，成家立业，她也不闻不问。有几分潇洒来去的姿态，可她说这话的时候保准是想不到自己三年亦间有不测之虞。陶玉甫原想让她做填房，又怎能料到她红颜薄命，竟然连一时一刻都不能多撑着了。他们之间的相处不似是妓女和恩客，反倒是像是宠妾和家主，两人有些恩爱之态，但恩爱夫妻不到头。有一种说法是人一生能彼此陪伴的时间只有那么长，用完了就没了，大概李漱芳和陶玉甫能相互陪伴的时间在他们出场没多久的时候就快要用完了。之后的耳鬓厮磨不过是一个贪念、一个妄想。再相见时，就只能是雪白的幡布下一面牌位，捻起三柱清香，默默无声地避开人群流下眼泪。
三
赵二宝和史天然。赵二宝的故事篇章很短，但是小说最后的戏脚却是落在了她的身上的。她的经历很简明，洪善卿是她舅舅，赵朴斋是她哥哥，哥哥来投奔舅舅，却被花花世界，酒色财气迷花了双眼，落魄至极，她与母亲赵洪氏商议之下，决定去找哥哥，但是阴差阳错，她成了倌人。好在她很快觅得如意郎君，就是史天然。两人情投意合，如同饴糖似的，在史天然要回家去时，她千叮咛万嘱咐，必然要回来娶她。史天然也是这么答应了的。赵二宝闭门谢客，一门心思等着史天然凤冠霞帔回来迎娶她，等来的却是他将与扬州女子结婚的消息。写负心情郎的事体，说来也不稀奇，稀奇在她听到消息以后的一通反应，先是晕后来醒，又见到史天然派人来接她，满腹的高兴，再看到那史家人变成鬼怪扑向她，她醒来，这梦中做梦，冷汗涔涔地惊醒，就如晨钟暮鼓似的，敲醒的不止是她一人。
四
沈小红和王莲生。这两个人不该放到一起，前面三对至少有一段时间是一心一意在一起的而这一对可正是无故寻愁觅恨，有是撒泼打滚。沈小红是个烈性儿的，会说会骂，会打会闹，会巧言令色，会姘戏子，王莲生不是牢靠的人，她早就看出来了。王莲生流连于欢场之上，寻的就是快乐，倘若有些许不满意的，他就能丢掉那些女子，就跟丢掉一件小玩意儿似的。比起卫霞仙痛骂姚奶奶时的趾高气昂，沈小红的訾骂则多了两分走投无路的感觉。有一节是几个恩客说话，谈到沈小红出门坐马车，一个说花不了几个钱，一个说她排场大，其背后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她不仅是花坐车的钱，忽地让我想起了一则寓言，说古代一位君主有一天说自己想要一双象牙箸，底下大臣听了立马说不可，君主便怒了，说他勤勤恳恳治国，连一副象牙箸都不可得。大臣就说，一副象牙箸就需要骨瓷碗碟来配，又要做佳肴来配碗碟，如此桌子也该换了，摆设也该换了，又该广屋华厦，便没有穷尽了。沈小红就像故事中的君主，她贪图了一点虚荣，又想要一点心灵上的慰籍，想要的越来越多，最终吞噬了自己。
简简单单说了四对，还有想要赎身的黄翠凤、清瘦有才的文君玉，等等，都有一篇故事，怕是说到万字，也叙说不尽。这《海上花列传》的好处在于文字浅白，读起来没什么难处，坏处在于人物对话用的皆是吴白，什么“白相”啊“陆里”啊，读多了，意思就出来了，可惜有的确实读几遍也不解其意，更不知其妙处，就当是囫囵吞枣了罢。
“烟霞癖”是抽鸦片的的另一种雅致些的说法，小说中有两句对话大概意思是一个人问另一个他怎么也抽鸦片了的？那人说，“白相相，一筒两筒，不成瘾”，起先那人就说了“成瘾的那些人，也是白相相”。
《海上花列传》说的是什么呢？它说了很多，说些爱而不得，说着薄情寡义，说些生死有命，可它唯独没说贤惠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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