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目送》

2014年10月：

今天去馨逸养老院当志愿者，勾起了许多回忆，有一点随想。看着那些与我爷爷年龄相仿的爷爷奶奶们，仿佛自己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儿时同爷爷聊天玩耍的时光。

一位奶奶说，自己的儿子很有钱，买了几套房子，却没能给她一个家。被迫送来养老院的她说着说着便流下了委屈的眼泪。这个细节是一位队友告诉我的，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也忍不住鼻子一酸，趁没人注意，擦了擦眼泪。

还有一位爷爷说，自己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在开面的（面包车），十分辛苦，说话时语气里满是心疼。然而当我问到儿孙们多久来看望一次他时，他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过年时他会被接去姑爷（女婿）家住几天。爷爷说外孙从来没有来看过他，而儿孙们人手一部的手机，对他而言只是奢侈品——没人给他买，即使是不值钱的老人机。我没有问爷爷想念儿孙时会怎么办，也许他知道，他必须习惯这样的生活。

另一位可爱的奶奶，看到我和爷爷聊到解放前的事情，兴冲冲地过来要和爷爷比赛唱歌。奶奶唱完一首，唱的真的很好，我赶紧鼓掌。奶奶望着我，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团，还像个孩子似的说：“其实我声音有点发不出来，不过我一定比你（指那位爷爷）会唱”。引起院子里的爷爷奶奶们一阵大笑。《东方红》、《社会主义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奶奶一首接一首，大家都情不自禁跟着打节拍，爷爷却不以为然地说：“那些歌的歌词都不太记得了，我就记得那个《雄赳赳，气昂昂》。“来来来，快唱一个”，我们叫道，爷爷刚唱了几句就有点忘词了，还是奶奶接着唱完了，又引来一阵笑声。

我当时在想，俗活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为什么这样可爱的老人们，他们的子女都忍心把他们孤身一人丢在这个郊区偏远的养老院里，用铁门和锁关住呢？送一位奶奶回房吃药，看着那双颤抖的手，从抽屉里拿出那些和我爷爷曾经吃的相似的药，心中不禁又有些酸楚。也许去年，爷爷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颤颤巍巍地拿着开水瓶和药，一点一点吞服。而那时，我甚至忙得连一通电话都没给他打。如今，那个号码还存在我的手机里，却再也不会有人接了。

养老院的条件很一般，工作人员不多，很难把每一个老人都照料到，老人们也普遍反映伙食不怎么样，会吃不饱。听队长说，由于暑假和招新，我们团队有几个月没去馨逸了，这次去，发现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伤心。我还是愿意相信，老人们是被他们良心发现的子女们接回去赡养了，虽然知道可能性并不大。当然，愿意把父母送到养老院，一年支付1万多的费用，也不能说他们的子女没有良心。但是这些年逾古稀的老人们还能在这个世界呆几天？他们最希望的难道不是儿孙满堂，一家人一起其乐融融吗？只是不知道，这样简单的愿望能否实现了。

给一位爷爷捶背，按着那骨瘦如柴的肩膀，很难想象它曾经承担着上百斤电缆；给另一位奶奶按摩，奶奶的背已经直不起来了，眼睛也看不见了，没能太听懂奶奶的方言，却大概听出了她关切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怕天黑了我们回去晚了没有饭吃。

临走时，院子里的老人们都开心地朝我们挥手，问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来。转头看这满院的老人，仿佛在看一本历史书，心怀着沧桑与崇敬。老人说，现在的社会好呀，大家的生活比以前不知道好多少。我却说，没有老一辈的付出奠基，我们又怎会过上越来越好的生活呢。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已经不算一个称职的孙女了，而且，也再也没有机会补救了。只希望那些祖辈还在世的孩子们，抽出一点看剧玩游戏的空，至少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打个电话，对他们说，想他们了。希望那些为人子女的人们，可以不再重蹈“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

回到寝室，我拿出电话，打给妈妈：“喂，妈，我这周末回家”。

2017年10月：

上面这篇文章写于2014年10月。后来由于备考，有近一个月没有去养老院。

等到再去的时候，得知养老院里那位投缘的爷爷也去世了，就是第一次去养老院时聊天唱歌的那位，比我爷爷小一岁。

不知道那位爷爷去世前有没有被接回家看看日思夜想的外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一瞬间想起那个被他夸赞按摩手法好的“小L”，而露出一丝微笑，少一丝痛苦。甚至都还不知道那位可爱的爷爷姓什么，只愿天堂里不再有中风的疼痛和思念的苦罢。

在学校的生活曾一度让我十分浮躁，每次去养老院的时光，都让我能够静下来，放下心里的很多执念。对于那群被岁月侵蚀得只剩下病弱的躯体的老人而言，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意义了。他们也不惧怕死亡，他们可以平静地对我们说，上个月拖出去了7个人。就好像在说，昨天下了一场雨，那样轻描淡写。

年轻如我们，当然不该有那种无欲无求安于现状的状态。但看到这些人走向生命终点的状态，我也能从中得到一点难以言表的体会。

曾经很热衷于公益，不是要打造善良的人设，也不是觉得自己有多么幸福，可以居高临下地施舍给人关怀。而是简单地觉得，来到这世间走一遭，除却顾及自己的事情，总还是该给世界带来一点点的改变，对别人有一点点意义和不同。

这不是个长久的联系，但就像一棵树，你洒落在地上的树叶，有幸被人拾起，收藏，点缀了别人的生活，世界依旧是那样，没有改变，但好像，也有了一丝不同。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charity begins at home. 对内，对父母亲朋，该要珍惜这一世偶遇的缘分；对外，推己及人，make a little difference.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就是这样，或长或短的关系，不过是彼此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