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之十四

“康主任是谁呀？”

“他是后勤主任，官大了去了。我很少见，他也很少安排事。但是今天他是专门让我到他办公室交待我一定招呼安排好你。”小山东儿见蒋若笉不动，他也停下盯着她脸看。她的脸还真是好看，但不知道哪能看出尊贵来。

“哦……”蒋若笉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又慢慢往前。脚上的皮鞋在平整的人行道上有几分初到的羞涩，因为这初到的羞涩显得有生气，又因为这生气为老街添了春意，周围实在看不出已经是初春的意思。

“肖振和康主任是战友，他是你舅吧？！”小山东儿眯着眼看着前面被午后阳光照得红红的一面墙，脸也似兴奋地红红的。

“我妈家的表舅，我没舅。”蒋若笉倒是如实说了，比小山东儿还实诚。她已经被眼前的红墙吸引住了或者说挡住了。南北不知道有长，反正没看出要绕过它需要怎么走，更不要说去里面看个究竟喽。

“嗨，表舅也是舅。你舅就是你舅。”小山东儿爽快地说着，给蒋若笉买了一杯热豆浆，“爱北京就得爱喝这个。”

蒋若笉还没表示什么，他就指着面前的河说“筒子河，从这里角楼往东过神武门，到东北角楼，北池子大街到东华门过午门、西北角楼再到西华门、北长街回到这里，有不到十里。咱们再回去正好饭点。”

兴许是城里暖和，河水清清，干掉的柳枝在河水里还在思想着上一年，密密麻麻。红墙倒映，蓝天白云也一起同框，任何一个京城以外的人来到这里也会在心里感叹，想着那个城墙里该是怎样的景象呢？明明知道那里面是空的，还是要去想。可知越大的房子越不是用来住人。街上的人并不看他们两个外乡人，带着点见多不怪，连外国人都是不稀罕，只是老外稀罕这里，兴高采烈。偶尔还有向他们问路的人，仔细想想怕是因为他们穿着工装的缘故吧。融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时仅靠衣服就可以。衣服是标志，无所谓气质。

一夜火车从农村到京城，不住脚步的一天，晚上食堂一角，肖振和蒋若笉、小山东儿、胖祁姐多叫了几个菜，一顿饭暖暖地，肖振也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像是对大家说，又像专门对着“外甥女儿”蒋若笉说。关于康主任他也了说了好多，其实更多是捎着说他的来历。

肖振当兵是高中毕业后，是那个特殊年代的高中，马虎毕业就当兵了。因为个子利落又会写字当了通讯员。结果脾气不好，看不惯机关毛病，去干了汽车兵，指望以后能回家谋个差事干。康主任是他连长，一次紧急拉动，运输物资往山里工事送，时间掐得分分秒秒，连长组织全连夜间行车。他是头车，连长坐在旁边。在穿越一个山洞时为躲避右边落下的巨石，他撞上左边半腰上突出的石头左腿卡住，车是拉出来了，但是没办法把腿拿出来。可是军令如山，为了准时完成任务，他坚决要求连长带领车队先走，任务完成再回来救他。当时他二十岁，血气方刚，认为可以抗。可是黑漆漆的夜里，山洞又冷又潮，风在洞里像装上了倒刺，吹过一次就掉一层皮，最后他昏了过去。再醒来，他就剩下了一条半腿。年轻啊，还想着顶这一关，努力表现努力学习进步，上不了军校也能当上志愿军。不成想光荣残废。康连长自责的一拳得墙上脱了皮，这个骄傲的北京兵自此欠了他一辈子。因为得提前复员，他揣着残废军人证套着半截假肢一瘸一拐回到家，本来可能分配到乡农机站，差那么一点劲儿没落实，定好日子的婚事，也黄了。每年半年能领取68元残废抚恤金，成了主要的收入，心性高的他就复员后的第三年来到了北京。转业到大部门的康连长安排了他干保卫到如今。

他没说的是，因为是编外，他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成婚。但是他身上的制式服装很英挺，显得还那么年轻。

有那么一刻，大家都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还是肖振举杯说：“在北京很好，离天安门近很幸福，有你们一起，很好。”说完他就干了酒杯里的二锅头。

胖祁姐搂着蒋若笉的肩，见她捂着酒杯摩挲，就小碰了一下，轻声说：“干了！”转头向小山东儿也举举，慢慢把小半杯也倒到嘴里，眯着眼使劲儿弯着嘴角咽下去。仿若把熟悉的味道和故事一起又咀嚼了一回，火辣辣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