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浓雾还未消散,厚重的露水裹在雾气里,打湿了肩膀和衣衫。彼时,城里人还未起,城门已大敞,清儿立在城门口不远处,望着高车渐渐驶离,慢慢淹没在雾气氤氲里。
她的心就像被扯掉一块似的,变得空唠唠的……最近发生太多事情,多的她都来不及,细细思忖。从她孤身一人离开鹿璃山,一路历尽艰辛,忍饥挨饿来到济城,再遇师母,又将师父请来鹿璃山,不过短短三四个月。
她于初春踏上寻夫之路,至今已快七月……彼时,她又将师父和师母送离济城。师父在,她便还有依靠。师父离开,就好像赫然抽离她心里所有支柱,整个人变得茫然无措起来。
她看前路,再看不见高车的影子,也听不到车辙碾压路石的吱嘎声,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还不时夹杂着马儿的咈哧声。她回望济城,巨大的城门立在眼前,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骤然袭上全身。
济城,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地方,若不是因嫁了童玥,她又如何会来这里?
她想起田边老农,眼神里充斥着对她的防备之心。她想起童家耆老,对她的不屑之情。还有魏夫人和魏念念,在童玥面前一套做派,在她面前又是一套做派……这一切不过因为,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山野孤女,却攀嫁了邳州少主!
而今,她再无人依靠,再无师父指点和教诲,终究是一个人的路,须得她一人披荆斩棘。师父护她少时平安,往后,须得她护师父平安,护他们二老能在鹿璃山,安度晚年!
她深知,自己已无路可退,除了顶着冷箭向前冲将,或还有剥开云雾的一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清儿慢慢将目光收回来,垂下了眼眸,毅然决然转过身,跟着童玥走进那座如壁垒般,瞰不见日月的坚固城墙里。
高车驶出去好远,无为撩开帘子,呆呆向后张望着。良久,良久他才慢慢放下帘子,转回身微叹口气。
“怎么,你不放心?”师母勘破无为心思。
无为点点头,旋即又摇头,彼时的无为当真矛盾极了!
“君臣父子,侯爵平民,农户商贾。我深知在礼数森严,身份等级如此严苛的西越,清儿的身份是嫁不得镇守一方的世袭侯爵的。她必被童家所不容,甚而邳州大户,军民皆不容她。”无为在肇阜为官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高门侯府里的等级高低。
“然,我知她与童玥有情,不忍拆散,还不若便成全了他们,强过清儿在鹿璃山打一辈子猎,蹉跎一生的好!且等我将来入了土,留她孤身一人,也实放心不下。”无为顿了顿,叹口气道,“我思量再三,与清儿来说,却无更好的出路!”
“那童家即容不得她,留她一人在济城又是如何境况?”彼时倒是师母放心不下了,便想叫停高车,却被无为拦下来。
“哎,你莫急。”无为握住师母的手,安抚到,“即走到这一步,清儿是免不得要一番挣扎的。我若在,她便有所依附,必束手束脚,事事都来问我。还不若留她一人面对这境况,将她逼到无人可依的地步,或还可挣扎出来。若挣扎出来,日后的日子便也好了。”
“你当这是用兵打仗呢?”师母无可奈何,险些被气笑了,一时竟无话可说,半晌,半晌才咬牙嗔道,”你……你真是好硬的心!”
“我虽有些狠心,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或是清儿能懂为师的一片苦心。”无为摇头叹道,“且,我确是国主发榜通缉之人,若留在济城,实怕会连累他们夫妻。”
谁知,无为一番话竟让师母眼里蒙上层阴影。她怕被无为察觉,立时将思绪隐去,将她几欲脱口的话又死死吞了下去,只低声嗫嚅:“我虽与清儿相处时日尚短,但知她确是好孩子,只是我们缘浅!”
高车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车辙声与马蹄声反复交替,就此离济城越来越远。
清儿素日在鹿璃山只盘算米缸里的米,盐罐子里的盐。如今府里大小琐碎杂事皆来问她,她毫无头绪,便只能问宁俞和赵婆子。
师父师母来这几日,她所有心思都在二老身上,当真未注意府里诸事诸人,这多繁杂。且那两三日,童府闭门谢客,外人并不知府里近况。师父悄悄的来,天还未亮间,又悄悄地走了,府里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未留下任何痕迹,也未有人多一句嘴,可见童府家规森严。
童玥这两三日应是积攒不少公务未做,师父刚走,他立时便忙起来。府门大敞,一天中进进出出好几位大将,清儿并未认全诸人,只得在奉茶间简单逢迎罢了。
又过了两日,清儿见有斥候出入,便猜到或是南陵有动向,便试探问童玥:“南陵可有动向?我们是否该回营了?”
“嗯。”童玥点头,“每年七月和十月,都是田里收割的时日,我们须得回军营,组织军民全力收割地里的庄稼。且各国素有默契,不会在收割季发起战事,眼看七月收割时日在即,我想南陵不也不敢贸然打破规矩。”
“那我去准备准备,回营。”清儿说罢便起身要走,不料又被童玥拉回来,“等等,过两日回营也来得及,现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
“啊?还有何事?”清儿一听有事,心里不觉咯噔一下,便下意识蹙起眉头。
“你这位新夫人回济城这么久,一直被我藏在军营府邸,也怪营中事多,顾不上,才耽搁到如今,须得出来见见众人了。”童玥眉毛扬起来,将脸都快要怼到清儿脸上了,“劳烦夫人辛苦,我们过两日要在府里宴请诸位将军和他们的家眷。”
“啊?”清儿有些懵,思绪也跟着混乱起来,吓得立时将身子往后挪了挪,离童玥远远的。局促不安道,“那……那个……”
“怎么了?”童玥抢先答道,“夫人可是担心没有银钱?前两日我从军营支取的银粮还有,且马上收成了,夫人无需担心。”
“不是,”清儿眉头紧蹙,颓然的摇摇头,“我能不能,不抛头露面?宴请便免了吧!我……我素日在鹿璃山,除了下山到集市买些盐巴米粮,极少见人,我怕……”
“你是邳州主母,怎可不见人?!日后免不了这许多应酬。”童玥又凑到清儿跟前,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我本应高车华服迎你进门,奈何雪灾方过,又逢战时,大办不妥,如此委屈你,我心里已然愧疚得紧,怎可继续将你藏在府里?!你是邳州主母,我必然要诏告满城军民的。”
清儿深知童玥所说不假,她也知道其中关联,奈何她更知自己身份处境,此宴便又是一场针对她而来的试探罢了!
事已至此,清儿了然,冷箭即来,她只得迎上去。
“不过,我不知该如何操持宴会?其中规矩我亦一概不懂。”
“这些事,便让赵婆子教你。”童玥柔声道,她见清儿心思重,又将清儿往怀里搂了搂。
“这些日子,我事事依赖赵婆子和宁俞,总觉心里不安。”
童玥明白清儿心中所想,笑着安慰她:“赵婆子和宁俞都是母亲身边的人,对母亲忠心不二,自对我亦是。她们心疼我,便会对清儿好,清儿近可放心。”
“嗯。”清儿放下心来,露出笑颜,竟一扫心中阴霾。并非她不信任赵婆子和宁俞,不过她一个山野孤女,见识短浅,又诸事不知。她在济城,步步为营,谨慎小心,实怕在不知情下被人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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