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重新读完了Lewis Buzbee的《书店的灯光》。如果不是因为夹在书中的结算单,我已经忘记了买下它是在哪一天。2008年11月27日,正是五年前的这天,我为参加面试抵达杭州。那日气温骤降,凌晨的车站有不输于北方的清冷,匆匆吃罢路边摊的馄饨后,抵达旅社时天还仍然黑着。但初到异地的兴奋是如此强烈,以至晨光刚将窗口照亮时,我便摘了门口的挂锁,成了全旅社第一个出门的旅人。
那时我还不知道面试将会通过,也并未料到自己23到25岁的人生坐标将以这座城市为原点。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在之后三年里我对杭州的记忆,再也没有哪一天像第一天般充满神奇与惊喜,它与之后那些日子是如此不同,以至我总觉得那一天我所见到的是另一个地方,她属于梦境,而我曾有幸穿行其中。
我再未见过那么安静的河坊街,而苏堤一直走到头,也没遇到几个游客,西泠印社的茶室前,只看得到一个在画素描的年轻人,古琴的幽鸣自茶室传出,风冷且硬,将琴声吹得时断时续,但清澈的阳光还是把一切抹上了温暖的色彩,让我这个北方来客仿佛置身早春。那时我以为杭州就是这样,我不知道这第一天的经历将如此重要,会成为一次次彷徨后仍然留下的理由。
也是在那天,第一次喝到西湖龙井。和很多去过河坊街的游客一样,我也是在那家有座铜像的太极茶社喝的茶。只是那天店堂中没有顾客,只在门口站着位穿着蓝色长衫的中年人,五十左右的年纪,清瘦而高,问他荐茶,他笑说,十元一大杯的大碗龙井茶实在,你一个学生,还是喝这个吧,我于是找了个角落坐下,他很快的泡了两杯,提着水壶坐到我对面开始聊天。说起自己当年曾在东北当兵,又说起和几个朋友在东北和内蒙的旅行,茶水的温暖逐渐驱散了周身的寒气,临走时我和他说好,如果面试通过,还会回来找他喝茶聊天。
第二年四月我回到了这里,拥挤的人潮中我一直走到了胡庆余堂,才意识到错过了那家店,而回身找到时,才发现里面忙碌来去的店员都那么陌生。一位同样站在茶水台后面的人和我说,这里从来也没有什么年纪大的店员,你是不是记错了店?
此后每一次经过太极茶社,我都会忍不住再看一看。的确,从那以后我所见到的店员,都那么年轻。
也是在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画廊,而让我格外惊喜的是,它同时还是一家艺术主题的书店。好在这家“印象画廊书店”在第二年我回去时并未消失,其后几年虽然有过店面调整,但仍然值得拜访,在喧闹的吴山广场一带,它隐蔽而安静的存在,始终使人安心。而这本唤起我记忆的《书店的灯光》,也是那天在它们家买的。而且除了《书店的灯光》,我在那里还发现了《梵高书简全集》,只是当时仅有一本,又是台版,所以我和店员要了他们的电话,在接到面试通过的通知后,才预定了新书,作为庆祝面试通过给自己的礼物。至今它仍然时常躺在我枕畔,陪伴我渡过了很多失眠的夜晚。
09年毕业时,我曾经充满热情的写过一篇名为《十年书店》的日志,恐怕那天在杭州的经历,以及《书店的灯光》这本书,正是当年梦想的催化剂。随后才会有那么多勇气,去结识一些朋友,参加并组织读书会,并在工作一年后,下了决心辞职去书店工作。即使其后经历了比预料更深的失望,可那一年里纯粹的热情,是我平凡青春可能有的最好的尾声。也使得我终于可以坦然告别单纯懵懂,不觉遗憾。
在《十年书店》那篇日志中,我曾说过要以十年的时间做物质积累,开一家自己的独立书店。而今天是2014年1月20日,五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我早已回归本行,继续按部就班的做着技术,逐渐习于漂泊无定,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若不是重读这本书,都没想到这么快十年已经过半。有时也会怀疑,当我不再把“开书店”当成目标,是否意味着理想的幻灭?而当我逐渐习于Kindle,以至电子书的阅读量超过了纸质书,是否等于对实体书店的背信弃义?
那么,离开杭州,又是否是背叛了初抵杭州那天的自己?
如果那座城市的名字一定是“杭州”,那么我的确放弃了她。可如果她不是呢?我不知道自己最终能在哪里停泊,但我会找下去,不断学着适应离开,只为能有一天与她重逢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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